留迪卢克一人在天台思索,兰娜走下天台,她知道,迪卢克需要独自思考的时间。
推开门,卧室没有开灯。
迎着皎洁的月光,芙蕾雅身穿一袭轻盈的白纱睡裙,坐在床边,悠远的视线望向窗外的白月。
她的身体是那么轻盈曼妙,头发是无垢洁净的雪白。
那双晶莹如宝石般的淡蓝色眼瞳,此刻正映着洁白的月辉,隐隐散发着莹蓝色的微亮。
有那么一瞬间,兰娜有种错觉,似乎只要窗外的风轻轻一吹,芙蕾雅娇弱的身体便会被风带去天空,永远回不来。
“兰娜大人,您回来了。”
听见身后的轻响,芙蕾雅侧过头来,看见兰娜的身影后,那空洞茫然的表情顷刻间消散,仿佛融化的寒冰一般,泛起红晕的脸上绽放出了温和的笑颜。
“今天……也要继续……”
坐在落地镜前,芙蕾雅望着自己的脸。
身后隐隐传来淡淡的清香,那种寒而不失温和的梅花气息,芙蕾雅知道,那是兰娜大人的体香。
现在,她所付诸了一生的女骑士,她所尊敬的王,正坐在自己身后,默默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疼吗?”
她轻轻揭下芙蕾雅右脸上的纱布,伴随着轻微的疼痛,芙蕾雅那刀痕划过的面容显现在了镜子中。
那道暗红色的细长刀痕,几乎占据了芙蕾雅右脸的一半,每次看到它,芙蕾雅的心里总会想起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几天之前,在那阴影弥漫的裂谷里,在女人狰狞的面容下,心彻底碎掉的她举起刀来,毁掉了自己完美无缺的脸。
随后,那位骑士,带着彻骨的冰寒,踏着风雪而来,斩断了过去对她的束缚。
在黄昏的残昼下,骑士骑在黑龙的背上,将她抱在怀里,驱散了她心中的冰寒,于她那伤口上,赐予她象征誓约的吻。
骑士的眼神坚定无比,骑士的誓约永不腐朽——骑士成为了她的王,而她选择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王。
无论喜怒哀乐,无论悲伤幸福,飞升或是堕落,拼合或是破碎,她的一切都交由王来承担。
而现在,她的王就坐在自己身后,洁白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肩上,与她齐肩的短发隐隐相融。
“躺下来吧。”
“嗯。”
骑士轻声说着,芙蕾雅枕着骑士坚实的右臂躺下,她望了望骑士深邃的蓝色眼睛,骑士则是认真的看着她的伤口,目光深沉如水。
感受着骑士的温度,她轻轻闭上眼睛,呼唤那沉寂在身体深处的意志——
剧烈的痛楚于少女的身体上转瞬即逝,伴随着寒冷的气息,冰萤术士身穿的那层薄如蝉翼的冰衣附着在了芙蕾雅身上。
与此同时,那颗淡蓝色的冰属性邪眼,赫然出现在了芙蕾雅胸口处的冰衣上。
全身渐渐泛起疼痛,看不见的黑色纹路向着芙蕾雅的体内侵蚀而来,隐隐撕扯着少女的躯体。
这是驱动邪眼的副作用。
原本没有神之眼的芙蕾雅,靠着女皇陛下给予的邪眼,这才得以使用冰元素的力量。
力量常常伴随着代价,使用邪眼的代价便是折损生命。
芙蕾雅从接受邪眼的一刻起,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打算。
为了女皇陛下,她要向愚人众献出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直到身体被邪眼侵蚀致死也不得回头。
——曾经的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天,她与她的王立下誓约,从今往后,她将她的生命交付予王。
女皇给予了她收养之恩,而她的王则两次救赎了她的生命,还有她破碎的灵魂。
女皇令她为了伟业燃尽生命,王则令她为了王而不死。
——王的命令是远高于女皇陛下的谕令。
她的生命交付于王,她的生死理应由王来定夺。
骑士的右眼隐隐泛起金色的涟漪,芙蕾雅睁开眼睛,王割破抬起的手臂,一滴血顺着她的手滴下,浸染在少女洁净的蓝色瞳孔中。
暗金色的光晕自少女的身上散开,由邪眼散发出的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
兰娜正以她的血液,来抑制邪眼对芙蕾雅造成的创伤。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洛基曾对兰娜说过,兰娜·阿斯特里亚小姐的血,是世上最为特殊的血。
流传自远古失落雪国的皇室一脉,受天理忌惮的,诅咒与神圣皆具的血。
该血液可被视作“法则”,而驱动“法则”的钥匙便是洛基。
两者合二为一,通过兰娜的血液,便能改变任何与其接触的事物的本质。
只要溅到王的鲜血,就要听从王的意志。
即使是神明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血液的力量不能贸然使用,这不禁会给兰娜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荷,同样会给她的灵魂带来不小的痛楚。
现在,兰娜在以她的血液,渐渐地将她和芙蕾雅的命之座融合在一起,将芙蕾雅命运中的痛苦交由自己的命运分担,以此来强行阻止芙蕾雅受邪眼反噬而死的结局。
芙蕾雅身上被邪眼侵蚀的黑纹并非消失不见,而是转投到了兰娜体内,然后借由洛基的能力自我净化。
相应的,接受兰娜血液“提炼”的芙蕾雅,她那残缺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弥补,升华。
芙蕾雅划破右脸使用的刀,并非普通的刀。
那是她被女皇大人收养之前,便带在身上的刀。
兰娜先前用洛基之眼巡视过芙蕾雅的一生,而芙蕾雅被女皇收养之前的记忆却是一片混沌的黑,无法窥探。
芙蕾雅有着异于常人的身体和灵魂,兰娜隐隐感觉,这位女孩和兰娜·劳伦斯小姐一样,是古老的使命传承至今的存在。
向天理复仇,重建那冰雪下的王国是兰娜小姐的使命,而纠缠在芙蕾雅身上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至于芙蕾雅所带的短刀,那是一把精致古老的匕首,兰娜用洛基之眼扫过后,虽然查不出它的来源,却得知了它能斩断灵魂的作用。
因此,芙蕾雅用这把刀划破的不仅仅是她的右脸,还有她的灵魂。
她的灵魂,同样受到了致命的损伤。
本就使用邪眼透支了生命力的她,加上灵魂的创伤,也只有兰娜的血液才能治愈她的伤口。
血液一滴一滴,从兰娜的手中滴落,融入到芙蕾雅洁净的眼眸中,将兰娜的生命力及灵魂力送往芙蕾雅的体内。
半小时后,随着最后一滴血液滴入芙蕾雅眼中,兰娜右眼的光芒彻底黯淡下来,整个人似是虚脱一般,额边渗出点点汗水,洁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眼眸低垂,面色苍白,缓而沉重的喘息着,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
狼王带来的肉体恢复能力并非十全十美,为了让自己滴出血液的伤口不迅速愈合,兰娜每时每刻都在用尖锐的寒冰撕扯着她的伤口。
也就是说,她不仅耗费着生命与灵魂,同样忍受了伤口撕裂的痛楚,整整半小时时间。
因为明天任务的特殊性,兰娜这次耗费的生命力和灵魂力比以往更加多一些。
以至于芙蕾雅刚刚从兰娜的右臂上坐起身来,兰娜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那虚弱的身体靠在芙蕾雅肩上的一瞬间,芙蕾雅才发觉,兰娜大人的身体竟和自己一样轻盈。
手足无措的脸红只在一瞬间,感受着怀中的的柔软和清香,芙蕾雅的面色渐渐平和。
——兰娜大人,就是用这样轻盈的身体,保护着大家,保护着自己吗……
轻轻将兰娜大人的身体抱在床上,替她更衣、盖好被子,芙蕾雅望着兰娜大人虚弱的面容,
那沉重的银甲,或许比兰娜大人本身的体重还要重不少。
每天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负担,守护在众人面前的王,实际也是一位柔弱的女性。
——身为王的臣下,自己必须要为她的王做点什么才行。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牺牲……
凝望着兰娜白皙的脖颈,芙蕾雅下定决心,俯身咬在了那光滑的皮肤之上,用牙齿轻轻咬破了兰娜的肌肤。
“在你启用这份力量之时,我的孩子,那同样是你踏入囚笼之时。”
“你的自由和生命将全部付诸于她一人,她将成为你的囚笼,即使是灵魂也扭缠在一起。”
“托付这份力量的对象,相比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吧。但是,身为你的母亲,我永远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心灵中隐隐回荡着女人平和而庄肃的声音,芙蕾雅闭上眼睛,嘴上轻轻用力,血液的甘冽在自己口舌中绽开——
与此同时,洁白的清辉自少女体内焕发而出,整个室内顿时被那纯净的辉芒照的微微明亮。
在群星的注视下,纯白的羽翼自少女背后绽放,带着无垢的光,带着刺破皮肤的血,如轻柔的光,将少女和她的王轻轻笼罩。
碧色的印记自少女洁白的身体上浮现,化作浮动的光带,渐渐缠上骑士的身体,最终在骑士的胸前结成一条碧色的纹带,如同两条交织的水晶玛瑙河一般交叉在骑士胸前。
纹带是只有芙蕾雅才能看见的事物。在纹带凝结的刹那,少女身后的白羽悄然消逝,随着白光的陨落,房间的四面渐渐黯淡下来。
时间于此刻停止转动。洁白的光羽飘零四散,在无数柔光折射的琉璃万花筒中,少女闭上眼睛,轻轻吻上骑士的额头。
“晚安,兰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