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菈·劳伦斯至今为止的15年人生中,有三个最为重要的人。
柳德米拉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须弥长生一族的流浪者,拥有不老的容颜和极长的寿命,在流浪到蒙德时,和兰娜姐姐一样,被心地善良的老夫人收为家仆。
优菈刚出生不久,她的母亲就死去了。
代替母亲照顾她的便是柳德米拉。
贵族的传统礼仪要求家族尊卑有序,身为继承了劳伦斯高贵血脉的优菈,自然理应与柳德米拉维持一定的距离。
可这并不妨碍优菈与柳德米拉成为知心的好友。
在兰娜离开劳伦斯家族,加入西风骑士团后,每天训练完艰苦繁杂的礼仪与剑术,能陪着优菈在黄昏的花园中畅谈的,便只有柳德米拉。
这位头发像草一般清新的长生族女性,虽然看起来只有20岁左右的容貌,却像流浪的老者一样,有着讲不完的故事。
还有那小小的、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约定。
她总是温和的笑着,让因为跳舞受伤而脚上缠着绷带的优菈躺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抚她的头发,一边对她讲那些奇妙的故事。
又或者,在优菈因为严苛的礼仪规范被训斥到痛哭时,偷偷带着优菈最喜欢地蛋糕溜进禁闭室里,在那里让优菈靠着自己的肩膀,又或是依偎在自己怀里,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因为她知道优菈怕黑。她总是能恰好的了解优菈的一切。
柳德米拉,河边柳树一般轻柔的女子,用她的双手,将优菈被所谓“家族使命”撕碎的心重新拼合。
她是优菈的“母亲”,同样是她的密友。
她守护了自己脆弱的心灵,将自己捧在温暖的手心里,在她失望落寞的时候,用温柔的语气和手臂支撑着自己再度爬起。
为了她,优菈甘愿放弃自我的理想,重化为笼中之鸟。
所以,她选择扔下手中的剑。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看着优菈正将手中的剑缓缓放在地上,舒伯特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了。
优菈,说到底只是个区区15岁的孩子罢了,在柳德米拉和兰娜的保护下,涉世未深的她根本不知道选择的沉重。
不过,这也令舒伯特有够吃惊的——为了区区一个女仆,竟然甘愿舍弃自己的自由……
真是愚不可及。
可正当舒伯特得意的狞笑之时,他却听到了耳边传来一声呼喊。
“优菈小姐……难道您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柳德米拉艰难的说着,尽管被舒伯特紧紧扼住喉咙,并用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之上,可她那苍白的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她是长生族,她的容貌一直未变——就像多年前,那个晚风轻抚过的阳台。
优菈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女人的声音不禁令她停下了手中的举动。
那声音虽然轻柔的似是微风,却足以震荡她的记忆。
那是兰娜刚刚出走家族的一天,傍晚时分,年龄尚小的优菈趴在窗台边,在柳德米拉柔声提醒自己注意安全的声音下,她遥望着姐姐离开时上方的星空。
“什么时候才能像姐姐一样离开这里呢……”
幼小的优菈凝望着远处渐亮的星空,紫金色的眼睛里映照着星辰的样子,很是好看。
柳德米拉就站在优菈的身边,默默的,温柔的,与她遥望同一片天。
“优菈小姐,想要从这里离开吗?”
柳德米拉同往常一样,轻声细语。
优菈坚定的点了点头。
“嗯,优菈要追随着姐姐的脚步,从这里离开。”
“优菈,想要去须弥,去看看柳德米拉的家乡,去看看风车高的蘑菇到底是什么样子……”
“优菈想要去传说中的烬寂海,也想去北大陆的彼端看看蓝色的雪和白色的冰……这些都是柳德米拉告诉我的,我未曾见过的东西……”
“优菈,不想待在这里。”
“除了柳德米拉、姐姐和奶奶之外,这里的大人,全部都是冷的……”
“可是,奶奶和姐姐已经走了……优菈不想离开柳德米拉身边……”
“优菈,到底该去哪里呢……”
听见优菈的话,柳德米拉怔了一怔,她转身看向优菈落寞的面容,优菈的眼神里,还闪烁着星星的残光。
永远温柔的笑着的柳德米拉,第一次做出了认真的表情。
“优菈小姐,身为我的主人,我希望您答应我一件事。”
“诶?柳德米拉,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见柳德米拉第一次如此固执的看着自己,优菈不禁慌了神。
“优菈小姐,我真诚的希望,您能从这里离开,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世界。”
“您想要的,是更高更远的天空,而不是这小小的黑暗房间,不是吗?”
优菈听见柳德米拉的话,不禁面露难色——
她喜欢新鲜的事物,发自内心的喜欢着,喜欢着未知而充满乐趣的一切……
她想要什么都不管,尽情追寻她的自由,可是,优菈又想起了柳德米拉轻柔的面容……
那温柔的像是微风浮动中的柳树,就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安静的绿发女仆,柳德米拉,是她在家族中唯一挂念的存在。
看着优菈犹豫不决的面容,柳德米拉不禁轻笑。
她拉起优菈的小手,紧紧地握住,然后认真的看着优菈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当优菈小姐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力之时,我希望优菈小姐能够毫不犹豫的选择自由。”
“所以,请答应我,优菈小姐。”
“在您奔赴自由的时候,请毫不犹豫的把我当成您的盾牌。”
“作为小姐向我微笑的回报,柳德米拉会竭尽所能的带您离开,从这片黑暗冰冷的地方——”
“这是柳德米拉的愿望,也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到那时,请发自内心的大笑着,展翅高飞吧,我的小姐。”
————
“喂,你这家伙要干什么……?!!”
阳光穿过树林的枝叶,一如既往的倾洒旋转着破碎的光斑。
几片微小的光斑闪过优菈的眼睛,就在这耀眼的刹那失明之间,优菈看着柳德米拉晶莹的双眼,睁大了眼睛。
那浮动着的野绿色长发,就这样轻轻的笑着,掩盖住了银光骤闪的瞬间——
那永远轻声细语的女仆,未曾抗拒过一次命令的女仆,似乎永远顺从着别人的女仆,将手压在了舒伯特那握刀的手指上——
冰凉的刀刃在柳德米拉的推动下划破了她的脖颈,鲜红的血液自她那白皙的脖颈上喷溅而出,染红了舒伯特的半边面颊。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女仆,舒伯特的瞳孔因为惊惧而逐渐颤抖着。
“你们这群疯子……一个一个的,究竟要干什………!!!!”
未等他说完,刺骨寒彻的冰刃便击飞了他的头颅,身体挣扎着抽搐了一下,舒伯特便僵硬的倒在了地上。
“柳德米拉!!”
优菈看着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女人,嘶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拼尽全力制止着那流溢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它将绿色的人儿染成血红。
那淡金色的眼睛,往日如宁静的溪流般柔和的眼睛,正在缓缓褪去明亮的色彩。
“优菈小姐……”
柳德米拉的声音有些嘶哑,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柳德米拉,你,你不要说话了,我这就帮你止住血……然后带你去族里的医院——”
优菈拼命扯着自己裙摆上的纱布,她的手颤抖着,怎么撕也撕不开那坚韧的布料。
“不行哦…优菈小姐,这次柳德米拉不能陪您一起关禁闭了呢……”
湿热的泪滴一点一点的滴在女人苍白的脸上,将柳德米拉染上的血迹破开。
“为什么……柳德米拉,为什么要这样……”
那双冰凉的手,缓缓的抬起来,轻轻的握住了优菈的手臂。
“因为……这是我和优菈小姐之间的约定啊……”
柳德米拉苍白虚弱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她伸出手去,缓缓揩去优菈眼角的泪滴。
“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对我笑的人,优菈小姐。”
“爱笑的公主,可不应该被关在囚笼里,混沌麻木的度过一生。”
“真正属于您的,应该是更广阔的天地,绝不应是这片封闭的小笼………”
柳德米拉松开优菈的手指,似是驱赶一般,轻轻推了推优菈的身体。
远处,兵戈轻微碰撞摩擦的声音和男人大声训斥的声音隐隐传来,她们知道,路易家主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请马上离开这里吧,优菈小姐。”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像小时候在草原上那样,就当我在后面追着您……”
“请跑起来,优菈小姐,将我远远甩在您的身后……”
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那娇小的身影站起身来,柳德米拉欣慰的笑了。
——我会带着你的那份自由,努力活下去的!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少女的脚步声逐渐从缓慢变得急促,在自己耳边越来越小。
——请发自内心的大笑着,展翅高飞吧,我的小姐。
就像那自由的鸟儿一样,永远也不要被黑暗的囚笼束缚。
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天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使命。
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然后满无遗憾的为之付出燃烧,行驶至生命的终点,欣然而逝。
——轻声呢喃着,晶莹的泪滴从柳德米拉苍白的脸上滑落,带走了她那美丽眼眸中的最后一丝明亮。
柳德米拉,那位陪伴了少女15个春夏秋冬的、永远柔和温顺的女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鲜红的血似是草野中的玫瑰一般,点缀着她那含笑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