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柜，明天就是官府放粮的期限了。本来今晚上官府门口就坐满了人，但都被官府给赶走了。”
夜里，在杨文秀住的帐篷里，此刻正围满了至安城里叫得出名字的大户。其中一个大户凑到正坐在中央的杨文秀身旁，低声说道。若是仔细看下去，这群平日里在至安城人五人六的大户现在一个个都面如土色，有几个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得开始颤栗了起来。
她们当然会害怕，某种意义上她们现在做的事情和谋反没什么区别。她们原本在至安城虽然过得灰头土脸，但好歹活下来了，虽然家里困难但又不是那种迫切需要粮食的底层贫民，这闹粮下面的人闹一闹得了，关她们什么事？
但眼前这个青年明确要求她们明天把自己宗族的人动员起来包围衙门——那可是官府啊！她们至安城虽然新立且破烂，但它在律文上，是和沿海那些几万人口的城市平等的“城”啊！上面的人派兵下来把她们全杀了都算轻的！
杨文秀把周围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是问道“我问你们，你们的宗族里边若是没有这批粮食，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些最年轻的也比杨文秀大一轮的大户面对杨文秀的问题互相对视一眼，都不作声。
“你们好歹都和庄稼打过交道吧，我是城里人我不知道，且问你们，这粮食今年种了下来，明年就能保证一定会丰收吗？”杨文秀扯出一丝冷笑，问道“我且不说明年遭灾，就是收成再差一点，又会有多少人会饿死？”
“贫民且不会思考下一顿的问题，你们呢？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可以在这里住木头房子，而很多你们的同族只能住几块破布堆成的帐篷？为什么你们不用饿死在这个冬天里？难不成你们现在的地位和吃穿比她们好是因为你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力气比她们大几倍？她们从来没有孝敬过你们给你们做长工短工？”
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大户们，杨文秀稍稍往椅子后面躺了些，轻叹一口气。“我知道，她们死不死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但她们死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就该你们死了？你们是继续逃荒还是就这样过她们死前的日子，吃完上顿没下顿？”
“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给你们送粮食。你们替我好好动员，其他啥都不用担心，天塌下来了我来挡。”说完，杨文秀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随后挥了挥手，让这些大户离开帐篷。
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杨文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低头侍奉在他身旁的平唯爱，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反动派咋就没有反动派的觉悟呢？真当这儿是本土洒下几枚铜钱就可以招工的本土是吧？”
虽然平唯爱不理解什么是“反动派”，但还是低头道“是！”
“但谁要这个连火车都没有的时代最好得动员方式还是发动这种宗族呢？”杨文秀又自顾自得说道。盯着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平唯爱，杨文秀用手撑着自己的头，问道“唯爱，你猜我为什么先把粮食送到官府那，再要这群大户回去动员那些平民百姓？”
“.......在下不敢妄议。”在昏暗的灯光下，少女微微俯身，道。
“你就说一说嘛，就当咱们两个聊聊天。”杨文秀笑道“说我禽兽不如也可以，你和我相处了这几天也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被说了就翻脸的人。”
“禽兽不如什么的.......”平唯爱微微抬起头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面具上的般若彷佛活了过来，“在下倒是觉得杨掌柜所为，有点土一揆的意思，不对，应当是一向一揆。”
“我且知何为一向一揆，不过这土一揆是啥意思？”杨文秀对平唯爱的形容有些感兴趣。
“在东瀛，刁民不服王化，目无法纪，私自结党营社反抗领主拒纳赋税，向领主挑衅抗议甚至集体出奔，称为土一揆。”平唯爱低头解释到。“不过杨掌柜不远千里救济灾民，菩萨心肠，却有一向宗煽动......‘鼓动’民众的意思。”
杨文秀看着低着头的平唯爱，突然笑了起来，又收住了笑意。“不过你既然身为武士，对这和织田信长作对的一向一揆，怕是也没有什么好感的吧？”
平唯爱罕见得没有应答。
“不管什么什么一向一揆还是土一揆。”一阵风吹过，杨文秀看着油灯上跳动的火苗，道“这件事里面，唯一受伤的是那些官府的贪官污吏。说到底，我的计划的前提便是她们把粮食完完整整得发了下去。但很显然，她们肯定会贪的，也必定会贪的。”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平唯爱喃喃说道。
“呵，为了什么？”杨文秀突然站了起来，在帐篷里踱步。“引发至安城民乱只是第一步......”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平唯爱，杨文秀顿了顿，调整了说辞“昔日丰城秀吉不过农民出身，长相丑陋绰号猴子，亦能成为你东瀛国太宰，我难道就不能把持这阳华的朝政？只是平常上升之路，又怎会对于身为男人的我开放？”
“在马车上之时我且和你说过，我要在这里挖出属于我的东西。我要撬动阳华的落日，让它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千百年后史书会记住今天，而你平唯爱，便是唯一的见证者！”
听到“见证者”三个字的时候，平唯爱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随后便当着阳文秀的面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自己的脸。少女一手抓着武士刀，一手拿着自己的面具，表情严肃而坚定。
“老实说，在下无法理解杨掌柜的思维，在下所能理解的，只有杨掌柜的决心和大义。”
“当身为武士的话，效忠有着大义和决心的家主，就已经足够了！”说完便半跪在地上，将刀和面具放在身旁，一副宣誓效忠的模样。
杨文秀没有拉起平唯爱，顿了顿，突然问道“那是不是我可以理解，你之前没有效忠与我？”
“杨掌柜对我有恩，我自当报恩，但却不能让我效忠。”平唯爱抬起头来，眼里似乎有着燃烧的火苗。“昔日神州名臣韩信报答煮饭夫一饭之恩，却效忠于汉帝，盖是如此！”
“可以啊，历史学得不错。”杨文秀走向前去，把平唯爱扶了起来，才发现少女的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只是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早点睡吧，明天你的任务就要来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