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咖喱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5/13 11:05:24 字数:3007

她不由望向窗外,本以为至少会看到进站前的市郊风景,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仍然是原野,看来接下来会停在某个乡下小站。

她略感失望地垂下眼皮,眨眼再睁开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一秒还呈现为广阔原野的窗外景色,竟突然变成了森林,而且还是那种非常茂盛的原始森林!她甚至听到了树枝刮擦车声的“沙沙”声!

——刚才那边是有森林的吗?

——难道真的有,只不过我看漏了!?

她站在原地,错愕至极,甚至没发现不知不觉间火车已经停了,还是楼湛伸着懒腰站起来的动静提醒了她。

“饿死了,弄点吃的去,你也来吧?”他一边问,一边拎起外套。那件衣服一直被他压在背后,早变得皱巴巴的,他却毫不在意地披在肩上,晃晃悠悠往外走。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雷音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楼湛推开车厢侧边的门跳下车,雷音跟在他后面。一下车,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的温度出人意料地低,她不禁裹紧外套。

寒气之中,一座小巧得甚至可以说简陋的车站迎接了她,站牌上写的站名是“针叶林”,如此命名的原因在她环顾四周时立刻揭晓了。

车站坐落在连绵无尽的松树林之中,犹如大洋中央的孤岛。成片的松树笔直耸入夜空,它们的剪影比漆黑天幕更深浓,犹如一支支直指云霄的巨剑,显出凛然不屈之势,空气中弥漫着针叶林独有的透着苦涩的清香。白雾在树干之间飘荡,侵得人遍体生寒,五步之外的景象便几乎看不清了。

这一幕看得雷音的心直往下沉。

她本来下定决心,到站之后一有机会就逃跑,哪怕只是个乡下村庄,只要有人、有电话、有警察,她就大有希望逃出生天,没想到,这一站真的就只是个“站”而已……面对现在的气温和可见度,贸然逃进不知是否存在野兽的森林,实在太莽撞了。

——只能再等等机会……

她正不甘心地咬手指,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伴着楼湛的招呼声:“哟,明姨,今天也起很早嘛。”

雷音飞快转身,这才发现这么小的站台上居然有一家便利店!老板你平时靠什么活啊,卖磨牙饼干给松鼠吗?

看楼湛打招呼时那熟稔的态度,雷音对于向老板求助基本已不抱指望,索性放宽心先进去逛逛。

便利店就像一座搭在站台上的小木屋,朴素而结实。一推开门,她立刻闻到一股暖实的香气,让她眼前浮起寒冬深夜“毕剥”燃烧的壁炉。放眼望去,壁炉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可令她牙关打战的寒气确实退散了,她浸沐在不知来处的温暖中,通体舒泰。

店面挺普通,摆着一些日用品和雷音没见过的零食。她推门的同时,里面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那么我先走了,再见。”伴着话音,一个人低着头往外走,差点和雷音撞了个满怀。两个人同时跳开、道歉,抬头对视。

店内很暖和,那人却拉起了风帽,年龄难以分辨,眼睛半没在阴影中,眼神有些不稳定,而且缺乏焦点,像突然撞到了人的梦游者。

短暂沉默后,那人又轻声咕哝一句“抱歉”,从她身边挤过去,拉开门走了。雷音望着他的背影,还有些在意,可这时店内传来了楼湛的声音,她便暂且放下疑虑,走到里面。

“……陆离干什么啊,看到我就跑,又没欠我钱。”楼湛发着牢骚,扭头看到雷音,立刻招呼她过去。

楼湛站在一张木头柜台跟前,柜台后坐着一个矮胖、敦实,约在五十岁前半的女人。她面相和善,可惜发卷有点松了,眼镜的式样也落后潮流至少二十年,厚厚的毛线披肩早已起球,不过裹在她身上给人一种很温暖、靠得住的感觉。雷音立刻对她产生了好感。

想也不想,她指住楼湛,一秒求救:“阿姨,我被这个人绑架了!”

老阿姨的眼镜滑落鼻梁,楼湛也惊得张大了嘴。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起笑,楼湛的笑声不知为什么显得很苦涩,雷音疑心自己又听见了诅咒雪吹空的声音。

老阿姨笑着对雷音说:“看来,你就是吹空捡来的新人了。”

……什么“新人”,称呼人质的黑话?

尽管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可老阿姨的态度还是令雷音大失所望,心想,果然她和绑匪是一伙的。

似是看出她正沮丧不安,老阿姨和颜悦色地说:“阿湛正和我抱怨呢。依我看,吹空也是太出格了,要是害你以为我们是什么犯罪团伙,那不是事与愿违了?”

你们不是吗?

“放心吧,若你当真不愿留下,白塔当然会放你回去。”老阿姨温言补充。

一听这句,雷音大为意外,一时竟不敢轻易高兴,而是先望向楼湛。他叹一口气,揉着头发咕哝:“我说不可能‘轻易’放过你,又没说绝对不放,先带你回塔看看再说,反正我们有‘忘忧香’……”

老阿姨咳嗽两声,楼湛识趣地打住,转换话题说:“车快开了,时间不太多……明姨,你拿手的‘那个’,今天有做吗有做吗?”说到最后,他眼睛闪亮,一脸期待。

老阿姨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饿着,早备下了。”说着,她放下书,站起身走向一旁的炖锅。

雷音还有点在意楼湛被打断的话,可她得知自己早晚能重获自由,先放了一半的心,陡一松劲,又被老阿姨点醒一个“饿”字,顿时发现自己早就饿得胃痛。回想一下,恐怕都有二十四小时没有半点东西下肚了。

当着她的面,老阿姨揭开炖锅的盖子——

“呜……”雷音禁不住呻吟。

难以置信的咖喱浓香从炖锅飘出来,她的五脏六腑简直在渴望中绞成了一团。楼湛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搓着手催促:“快点快点,我快饿成狗了都。”

“别急,别急,人人有份。”老阿姨笑着,用长柄铁勺盛出满满一勺咖喱,浇在饭盒里热腾腾的白饭上,浸透咖喱酱汁、泛着金灿灿光泽的洋葱、土豆、萝卜和焖得烂烂的牛肉铺住大半面白饭,难以一一辨识的香料调和成一股浓烈而诱人的香气,杀伤力之大,是雷音此生所仅见。

因此,当老阿姨亲切地将咖喱饭和餐具递给她时,她简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还来不及说谢谢,铁勺再度伸过来,两块牛腩落进她的饭盒。“给,新人特别加料。”

楼湛大叫:“哇,不公平,我也……等等,明姨你等等!没有加料就算了,全部都是蔬菜算什么惩罚!”

“你的搭档吓到了人家小姑娘,你当然也有错吧?”

“这是什么道理!”

正吵闹时,店门外传来短促的汽笛声,老阿姨快活地说:“啊,火车在催你们了。”

——所以你们的火车不仅会自己乱跑,还能催乘客对不对!

楼湛哼哼唧唧、不甘不愿地正要离开,老阿姨叫住他,又塞给他一个饭盒,他的表情一下子由怨转喜,“喔,不愧是明姨,我就知道你不会——”

“这是阿兰的份。”老阿姨笑眯眯地斩断楼湛的妄想,“今天的咖喱特意加了莳萝,阿兰喜欢这个味。”

“……我感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偏心。”

“阿兰最近太辛苦了,要吃点好的,我对白塔的伙食不放心。”

“连我的份一起不放心啊!”

火车又开始鸣笛了,比之前长得多,透出一股不耐烦。楼湛不敢再耽搁,和老阿姨道别后便奔出店门,跑出一段又回头催促雷音:“走啊?”

这样的绑匪,听都没听过。

雷音浸沐在咖喱的香气中,望着门外黢黑广袤的针叶林海洋,心底摇曳的迟疑,渐渐转为一股堪称莽撞的豪情。

世界的彼端,铁轨的尽头——就去看看又怎样?

彻底跳脱平日生活的冒险,这种机会,世上有多少人能碰到,一辈子又能碰到几次?

就这一回,豁出去了!

下定决心,她深呼吸一次,转身对老阿姨深鞠一躬,“谢谢您的招待,再见!”说完,她抱着饭盒大步奔向楼湛,擦肩而过的一瞬,她瞥见了他唇边扬起的哂笑,耳朵捕捉到似愉快又似牢骚的低语——

“啧,又是一个噬虫型。”

来不及细想,两人先后跳上火车,车门立刻关闭,势头之猛,险些把后上车的楼湛夹成肉饼,雷音见状,暗暗发誓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绝对不让这列坏脾气的火车多等一秒钟。

接着,她环顾四周,本以为会看到刚才那个戴风帽的人,没想到车厢里仍是空空荡荡的,那个人该不会走进森林了吧?深更半夜的,他胆子还真大。

火车缓缓启动,两人站在窗边对老阿姨挥手道别。很快,小小的站台便淹没在针叶林海中。

这一瞬,车内二人的动作无比统一——

转身,坐下,掀开盒盖,捧起饭盒,餐具就位,低头,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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