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这个第一次涉足的镇子里,雷音却有种熟悉感,好像早已在潜意识中对这里的环境了若指掌,想来这便是情报丸的效果了。
两人离开小镇的商业街一带,沿着树篱围成的整洁小路走进住宅区。路两边都是独门独院的房子,精心拾掇的花园令人目不暇接。可雷音走着走着,便闻到了一股不该出现在这种和平环境中的气味。
“这个难道是……那什么‘恐惧’的气味?”雷音半掩鼻子,拿不准地问。空气中漂浮着的熟悉的臭气令她有种重温噩梦的感觉。
洛兰意外地瞄她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
听他给出相当于肯定的回答,雷音紧张地吞咽口水,“这么说,我们接下去就会见到一个……呃,害怕某些东西,怕到灵魂都腐烂的人咯?”说话时,她无法完全抑制心中的古怪感受。一本正经地谈论灵魂什么的,这还真是需要勇气。
“大致没错。”洛兰点头。
说话间,道路拐弯,前方出现一条横亘绿地的河流。河岸彼端,一座豪华的洋馆坐落在松林环拥之中。本应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却因随风飘来的腐烂臭气而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难道就在那栋房子里……”雷音愣愣望着洋馆二楼水蓝色的窗帘,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受。
洛兰迈步向前,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雷音忍着臭味和他一起过桥,来到洋馆跟前。这栋建筑近看比远观更显宏伟,就连矗立在两人面前的铁雕大门都是这么气势十足。
雷音以一种观摩学习的眼光,看着洛兰抬手按门铃,暗自琢磨他要用什么借口骗人家开门。她的期待落空了。门铃按了好几次,出来应门的人却不见半个。
腐烂的恶臭随风飘拂,洛兰的表情逐渐严峻。雷音忍不住问:“家里没人吗?”
“没道理没人。情报丸显示感染者就在这里,气味证明感染者的灵魂已达到III度腐烂。到了这个地步,感染者的行为会出现显著异常,他的家人不太可能放任他独处。”洛兰飞快地回答,眉头逐渐蹙起。他思索几秒,突然探手进口袋,掏出怀表,“你后退一点。”
一种好戏将至的预感涌上心头,雷音不太情愿地后退半米。洛兰瞥她一眼,却没说什么,手中表盖弹开,三根指针飞快地旋转。
不同于以往,雷音在此刻飞旋的指针中捕捉到了一丝金戈之气。铁锈、金属混合的复杂气味自鼻端掠过。
指针越转越快,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雷音身后逐渐响起金属的震荡音。她回头一看,震惊地发现大门的锁正在微微震颤。颤动越来越激烈,带得整扇门都开始晃动,刺耳的“咣咣”声逼得她倒退两步,正要捂住耳朵——
“——嘭!”一声巨响,惊得她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看到洛兰正推开大门走进去。
再看门锁,竟已经炸成三、四块,有一小块还惨兮兮地挂在门上,随风晃荡。
“……你对人家的锁做了什么啊!?”雷音惊呆了。她看到的事情总结一下是这样的:上一秒,洛兰掏出怀表;下一秒,门锁炸了。恕她愚钝,完全脑补不出中间的关联。他拿出来的又不是炸药!
洛兰很平常地说:“我跟那把锁说,你弱爆了,个头那么小,式样又蠢,生了锈也不见人来清理,可见你对人家来说根本可有可无,这么可悲的存在怎么还有勇气活着……诸如此类,结果它真的自尽了,其实我只是赌一赌。啧,金属的脑子就是简单。”
“……简单说它就是被你气炸了啊?”只是开个锁而已,需要这么丧尽天良吗!
“一般我也讨厌弄坏东西,但现在事态紧急,没空劝它好好开门。”洛兰快步穿过庭院,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雷音皱眉之余,思绪却突然一滞。
——等等,话是那么说,可他对着门锁时,不是一个字都没说吗?
满头雾水之中,她随洛兰走进门廊,两个人同时停住脚步。
四目注视下,大门虚掩着。
这下,纵使雷音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正要上前,洛兰却伸手拦住她,不等她回神便将一枚焕发土黄光辉的薰丸捏碎在她鼻子底下。
“喂你……”雷音既惊又恼,以为他又要使阴招,没想到一开口先吸入一股酷烈苦厉的气息,差点被冲得窒息。伴着这股气味,有着液体质感的土黄光晕从碎裂的薰丸内散出,宛如拥有自我意识一般吸附在雷音体表,微微闪烁后便没入她体内,不见一丝踪迹。
洛兰盯着房门,头也不回地说:“苦艾能够在你的灵魂外筑起保护墙,削弱外界浊气与虫族对你的影响,是许多防御香的基础。刚才这粒是陆离前辈从前给我的,‘苦艾的坚正调香师’手制的防御香,效果不会差。”
他说的事情,雷音不是全都理解,可也听懂他是在保护她,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谢谢”。洛兰没接腔,谨慎地推开门。
一走进屋子,腐臭灵魂的气息顿时浓郁了数倍。大厅整洁却阴暗,窗帘全部紧闭,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雷音不觉忐忑,压低嗓门问:“要用到‘防御香’之类的……听上去怎么跟会打起来似的?”
“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洛兰巡视一圈,走向楼梯。
“什么,你之前明明说没有危险性!”
“我这么说时,还不知道这栋房子没人应门、大门不关,而且除了感染者外,没有半丝人气。陆离前辈的情报丸不是这样说的。”
“那他说了什么!”
“这栋房子里有一名因病长期卧床的少年。他受到护士的悉心照顾与家人的关爱,却仍由于对疾病与死亡的‘恐惧’而灵魂生变。少年灵魂中的‘虫’已经结成了蛹,成虫随时可能诞生。尽快令少年恢复原状。以上。”
说话间,两人登上楼梯。雷音想着洛兰的话,越想越觉不安。情报丸的信息令人想象出一个气氛和美的家庭,至少不该是眼前这副阴森冷清的样子。她不禁问:“会不会是那名叫陆离的调香师搞错了……”
“不可能。”洛兰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雷音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暗觉在意。在白塔时,她就留意到洛兰对陆离的态度有些不同。该说是很谨慎呢,还是特意陪着小心呢……她说不好,却隐约感到不舒服,对陆离也连带着没有好感。
……等等,按照这种思路,我不就好像站在洛兰这边一样吗?明明是个对门锁都心狠手辣的绑架犯!?
自己的心思令她感到震惊。她望着先她一步登上二楼的洛兰,正思索时,后颈突然一阵刺痛,像被人直直盯着一样。她心中一悸,飞快地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台阶下空无一人。
她松了一口气,正打算上楼,耳边却响起楼下木地板遭到碾压的不详声响。
“小心!”洛兰厉声呼叫。雷音一惊转身,正看到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揪住她的衣领,用力拖——
“——呜哇!”她重心失衡,栽向台阶。后颈一阵疾风掠过。
轰然巨响在身后炸响,犹如铁块砸进墙壁。雷音浑身一个激灵,撑着地面爬上楼梯,途中稍微侧转目光。
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处,一双黏湿的眼睛盯着她。
一股恶寒涌上脊背。
——那个位置,怎么会有眼睛……
明明不敢细看,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却已经瞥见了不该看的画面。
一个类似女人的“东西”潜伏在黑暗的天顶下。
她脊背拱起,如某种昆虫般伏在墙上,墙壁被她撞出了裂痕。她身上的护士服被皮肤下一层层刺出的黑褐色硬甲所撕裂。三对粗长、多节、覆满刚毛的虫足分别从袖子、肋骨和裤管中伸出,最后一对虫足尤其强壮,长长地垂下来,足尖的刚毛摩挲墙纸,发出时断时续的“喀沙”声。
在如此畸形的身体前端,却长着一颗人类的头颅。
浓密长发披散下来,当中露出一张苍白、扁平的女人脸。仿佛覆着一层灰膜的黏湿眼睛,隔着楼梯间的昏暗光线,与雷音目光对接。
雷音浑身发僵,胃里的酸水一阵阵往上涌,恐惧、惊愕令她无法动弹分毫。
“女人”却咧嘴笑了。两根尖锐的口器与含混的咕哝一同漏出双唇——
“你们的灵魂……也给我……”
一股寒意直刺雷音灵魂深处。不待她反应,洛兰生拉硬拽地将她拖上台阶。“女人”一蹬墙壁,后足如强力弹簧一般急剧压缩又骤然伸展,将她的身体高速弹射向前,钢刺般的口器堪堪擦过雷音的鼻尖。
“嘎吱——”“女人”的足尖划过二楼的走廊地板,声音异常刺耳。雷音瞪大眼睛,看着一簇自己的断发在眼前飘散,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这是什么?
——我是在做噩梦吗?
混乱之中,耳边响起洛兰的声音。
“是‘贪婪’演变成的跳蚤型成虫,高速弹跳有些难缠,你顾好自己。”
雷音微微摇晃脑袋。洛兰的话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他在说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缕金色反光终于微微搅动她的思绪。她艰难地移动眼珠,瞥见洛兰又拿出了怀表。
顿时,她感到一阵匪夷所思。
——难道他要用一块表去对付那种怪物?开什么玩笑,整点报时又没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