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都还没亮,洛兰书房的门便被人“哗啦”推开。
“请教我成为调香师!”
气势惊人的喊叫回荡在屋顶下。
埋首于书桌中的洛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藏起手中的某物,这才抬起头。
雷音站在门口,还维持着推门而入的姿势,来势汹汹,目光紧迫,大有洛兰不答应就揍他的架势。两个人的目光于半空对接。
一秒寂静后,异口同声地——
“你的眼睛怎么了?”
雷音闻声赶紧低头揉揉自己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硬撑着说:“突、突然听到那样的消息,觉得受打击很正常吧?倒是你,为什么一副通宵没睡的样子!”
洛兰冷哼一声,顶着全是血丝还有黑眼圈的眼睛站起来,“我想了整晚,为什么我非得是大混蛋不可。”
雷音愣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立刻惊呆了,“……哇啊,不是吧,你居然站在我屋外偷听!死变态!”
听到“变态”两个字,洛兰的脸登时红了,眼中也蹿起怒火,“谁要偷听了?你在我面前甩上房门,差点把我的鼻子撞断,还在里面既砸墙又骂人,那种动静在白塔另一边都能听到!”
“什么,昨天是你送我回去的吗?”
“不然你是怎么回去的,你对白塔的路很熟吗?”
雷音张口结舌。洛兰说的这些,她完全没有印象。她真的差点把他的鼻子撞断?为什么差了一点?真是太失策了,啧。
室内的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凝固。终于,洛兰用通宵之后愈发恐怖的绿眼睛瞪她一眼,丢下一句“等我五分钟”,转身推开旁边一扇门走掉了。通过一瞥间的印象,雷音感觉那边是间起居室……这家伙到底独占了多少个房间啊?
正犯嘀咕,旁边忽有人影闪过。
雷音反射性抬头,愣愣看着一个满头红色乱毛、左眼戴眼罩的人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光明正大地在洛兰的书桌上翻来翻去,很快“啊哈”一声,高兴地从一堆废纸里拖出一部掌机。
雷音更愣地想,原来洛兰那家伙是在通宵打游戏……这重伤患到底在干什……不对,要在意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你会突然走进来啊?”她望着红毛的那位,满心震惊。这些人,坦然乱闯别人的房间难道也是一种职业病?
楼湛把掌机塞进口袋,“哦,小姐,你也在啊。我来拿借给这家伙的P○V,今天要出个门……”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身,看到她的一瞬,立刻浑身一震,“……你的眼睛怎么了!”
雷音一时语塞。这件事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三言两语如何解释得清?
没想到,楼湛紧盯她几秒后,忽然放缓表情,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洛兰和你说了吧?螳螂的事。”
雷音没料到楼湛竟已经了解到这一步,吃了一惊,却也只能乖乖承认。
楼湛点头表示理解,表情有些复杂,“我见过不少人,因为得知认识的人是虫而很受打击。为了让他们恢复正常生活,我们一般会用‘忘忧水’修正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合理的方式理解亲人、朋友的突然消失。”
“合、合理的方式?”
“啊,很简单。比如你那失踪的保姆阿姨其实是个杀人在逃犯,前一阵终于被警察抓去坐牢了。或者她其实是蝴蝶王国的公主,某一天真身觉醒,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根本一点都不合理啊!?”
“随便编点差不多的就行了。”
“但你这也差太多了!”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不想要的记忆,只要用香,三两下就能抹掉了。”楼湛笑着说出轻浮的话,眼睛深处却闪动着认真的光,“如何,小姐,要我为你服务吗?”
有那么一瞬间,雷音真的心动了。
她望着楼湛手腕上的佛珠串,知道她只要点头,那些直到这一秒都还在啃噬心脏的失望、懊悔与自责便能被统统抹除。
然而,若真的这么做了,那些明信片上的字迹又算什么呢?
她终于下定的决心又算什么呢?
“……不用了,谢谢。”雷音轻舒一口气,在放松的同时也感到失落,“修改记忆……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只是把问题抹消掉而已。没有意义吧。”
听到她的回答,楼湛勾起嘴唇,笑了,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那么,你就赶紧赶上来吧。我们要解决的,可是困扰人类的大问题。”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拽下那串佛珠,“说回来,螳螂是阿兰的工作,你也算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我确实不方便插手。不过,这点小事姑且还做得来——”
“喀沙……”悦耳的木质碰撞音中,微光闪烁的佛珠串从她眼前掠过。有点冲鼻又有点苦涩的水果芬芳如凉爽的雾一样在她面前弥漫。
她沉浸在香气中,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惊诧地发现肿胀的双眼完全恢复了正常。楼湛不知何时离开了,桌上却多了一个他留下的餐盒。
这时,房间另一边的门开了,焕然一新的洛兰走出来,一步还没迈开就皱皱眉,“这气味……葡萄柚?”他抬头看看她的眼睛,又一眼瞄见餐盒,“喔,原来阿湛来过了。”
说着,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打开餐盒,从里面拿出各种精致、丰富,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的清淡小菜,还招呼雷音:“这是阿湛特意做的,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一时间,雷音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更让她惊讶——是楼湛居然会做菜,还是楼湛居然会特意为洛兰做菜,还是楼湛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特意为洛兰做菜……糟糕,这问题深思下去不得了,还是不要再想了。
她心一横,走向早餐。正要伸手去拿饭团,就听见身边的洛兰说:“我说过的,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调香师。”
心脏“咚”地撞在胸腔上。雷音不敢相信地扭头,正看到洛兰朝饭团一口咬下去。他的脸仍然缺乏血色,可现在,他仿佛了却心事般咀嚼饭团的样子,却显得非常幸福。
他的表情,融化了雷音心中最后的犹疑。
虽然对前途一无所知,可她逐渐生出了一些确信——她能稍微弥补啃噬心脏的悔恨,能够为从前未能尽力的事情尽一份力,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调香师。
如果……和能够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在一起。
她拿起自己的饭团,一口咬下去,藏起了微微泛红的鼻尖。
吃过早餐后,洛兰说要带雷音去一个地方。两人穿过白塔内部霜白色的回廊,顺着一道又一道的阶梯越走越往下。周围的气氛逐渐产生变化,从神秘感中又透出几分阴森,昏暗走廊深处还时不时传来真身不明的闪光和爆炸音,害得雷音毛骨悚然。
一句“我们到底要去哪”刚到嘴边,领先他几步的洛兰忽然说:“雷音,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咦?哦,是什么?”虽然很乐意帮忙,可你确定有什么事是我办得到你却办不到的吗?
洛兰推开一扇门,两人的足音在石壁间回荡,中间夹着他的话音,“我们在洋馆遭遇成虫的事,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说。”
“倒是没问题,不过为什么……”
漫长的沉默后,洛兰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因为,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
他的话音透出不想多说的意思,因此雷音虽然心中纳闷,却也没再追问,就这样追着洛兰穿出空荡荡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广阔不输白塔正厅的八边形地下大厅展现在她面前,结实、高耸的立柱撑起霜白色的穹顶,来客制造出的每一点动静都在空旷的空间内激起阵阵回音。厅内空无一物。
……不对。
大厅中央一点幽蓝吸引了雷音的视线。她凝聚目光,用了好几秒才在白花花的地板上找到那样东西,又花了好一阵才真正辨认出那是什么。短暂的惊呼不觉漏出喉咙。
一条白色巨蟒盘在大厅中央,犹如一座小山。
它的身体足有碗口粗,长度难以目测,覆盖全身的鳞片莹白如晶,又透出深邃的幽蓝色泽,一片片宛如会呼吸的生物。
它在昏暗的光线中沉睡着,周身笼罩在朦胧而虚幻的氛围中,仿佛并不真的存在。雷音几乎怀疑,自己若是伸手触摸,手掌便会从它的身体中径直穿过。
看到洛兰掏出怀表径直走向它,雷音不觉捏了一把汗,小心地问:“那个……是蟒蛇吧?”
“它叫耶梦加德,是白塔地底庞大‘博物馆’的灵魂的具现,只会为它认可的人开启大门。”洛兰一边说,一边“啪嗒”弹开表盖。雷音都不用看,就知道怀表的三根指针一定又如风车般飞快旋转起来。
想了想,她还是说:“想问很久了……你每次拿出那块表都是在干什么?”依稀记得洛兰说过,那块表是他的“容器”。每当表的指针旋转起来时,便会发生奇妙的事——茶包自动掉进茶杯啦,书房中央出现神奇的通道啦,别人家的门锁被气炸啦……
洛兰闻声一滞,姑且垂下手说:“雷音,你觉得调香师的‘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