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我居然看到一座冰山在笑。
甚至没等这念头化作弹幕从屏幕左边消失，那罕见的微笑就消失了。洛兰抓住她的手潦草地上下摇晃两次，松开手转身就走，“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算算时差，时间很紧。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等等！”雷音赶紧出声。
面对洛兰转过来的视线，她既紧张又期待地问：“是说，我的称号是什么？”
“称号？”
“就是你们每个人都有的，‘铃兰的灵均调香师’什么的，感觉特别酷炫！”
洛兰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嗤笑，“这种东西，等你能分辨出一万种气味的时候再考虑吧。”
“一万种”是个什么概念，雷音并不明白。可考虑到光是洛兰的容器中就存在着超过五万种气味，这个数字的五分之一，也许并不是很难……吧……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洛兰一边步上阶梯一边说：“一般人类中，以调制香水为职业、经过专门训练的嗅觉出众者，大约能分辨三千至四千种气味。在白塔，这是一个连学徒都没法毕业的水平。学徒毕业之后，公会才会根据你的实绩决定称号。你现在唯一的称号就是‘洛兰的学徒’。”
最后那句害得雷音脚下一绊，险些扑在台阶上，“……你的学徒？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完全没听说！”
云淡风轻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老师，也就是我。’第一天就这样决定了。不要说你已经忘了，我会为自己的教师生涯感到绝望。”
“那只是你的自说自话啊？”
“昨天你在房间里哭天抢地的时候，我已经就此事获得了老师的许可。”
“我才没有哭天抢地！”
“那就拜托你继续保持，不要再冲着我的后背嚷嚷，这样我的耳朵和你的灵魂都能少受很多折磨。”洛兰踏出地下阶梯，经过巨蟒耶梦加德身边，径直出了大厅。雷音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转向巨蟒问：“你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吗？”
巨蟒根本不理她，甩甩尾巴游走了。
……好咯，你们都站在他那一边！
自从在街上碰见雪吹空后，雷音的世界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正常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比如辟寒香、蟑螂厨娘和不可理喻的调香师，她都渐渐或自发或被迫地接受了。就只有一件事她还不是特别习惯……
“我……能问下这里是哪吗？”她从“曲径”中踉跄出来，晕头转向地踏进陌生的环境，只觉恶心想吐，天空和大地好像都在转圈。明明有火车这种安全舒适的出行工具，为什么偏要用空间传送，到底是哪里想不开！
洛兰随口回答：“是打造‘容器’的工匠住的地方。”说完，他回头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你该不会还晕车吧？明明就只有身体好这个优点。”
“才不是呢！我的优点多得是，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的眼睛都快睁裂了。”洛兰冷冷一瞥，收回视线。
被他一气，雷音倒没那么难受了。她走到山崖边展望四周开阔的风景，渐渐觉得心情舒畅，种种烦恼都暂时抛去了脑后。
映着黄昏时分绯红色的壮阔天幕，一座欧风小镇顺着向下的山坡铺向远处，清一色的橘红色屋顶几乎与夕阳融为一体。小镇对面，某种鲜明的紫色铺满了原野，晚风送来阵阵略带木质硬朗的花香。
“哇，那个难道是……”
“嗯。”洛兰点点头，微微一笑，“是薰衣草花田。这座镇子就是世界香水之都——格拉斯。”
了不得的词汇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害雷音大吃一惊，“你说‘世界香水之都’……这个地方？”怎么看都只是个乡下小镇啊。
“再没有比用眼睛下判断更愚蠢的了。”说着，洛兰转身下山。
“……啊，等等我！”
两人沐浴在夕阳中，顺着山坡走向镇子，路上的房屋、行人逐渐多起来。雷音怀着敬畏东张西望，发现这座有着“香水之都”称号的小镇出人意料地富有生活气息与历史感。古色古香的建筑间，曲折复杂的小径四通八达，巷子里充盈茉莉花、薰衣草和紫罗兰的香气，随处可见点亮了灯光的咖啡馆、餐厅和工艺品商店。居民中混着游客，一副黄昏独有的热闹光景。
“感觉好悠闲喔……”雷音钦羡地感叹，心想，如果我是来度假的就好了。
可惜，实际情况是她不得不追着一个目不斜视、快步前行的背影，不断和差点撞上的行人道歉。走着走着，鼻子比眼睛先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抬头一望，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有着中央喷水池的广场，几条繁华的街道以此为中心延伸出去。
“这里就是格拉斯的市中心了。”洛兰等她赶上后，介绍说，“你脚下的是‘芳香广场’，这周围的几条街道，在十八世纪发展出了全世界最尖端的香水工艺，那就是今天香水工业的前身。”
“好厉害……”雷音环顾一圈，闭上眼睛细嗅空气。广场的气息又与镇子外围不同，种种更为复杂、精纯的香气宛如一道道丝绸在夜空下交织。这些不是天然的花草香，而是经过提纯、萃取、调和的香——精油与香水的气味。
听她感慨，洛兰却摇了摇头，“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厉害。这座镇子，是白塔的失败品。”
雷音一惊睁眼，却见洛兰迈步走进了香气最为美妙的街道，边走边说：“十八世纪是人类社会的一次转型期，世界各国都酝酿着革命与战争。这意味着什么——你觉得呢？”
雷音正琢磨着他的步速是不是比之前慢了点，陡然遭到提问，顿感一阵慌张，随口说：“呃……意味着各国都会陷入混乱？”
“陷入混乱与躁动的不仅是国家，还有人心。”洛兰穿过遍布香水店、制香小店和精油工坊的热闹街道，清冷话音宛如醒神的香气，“这就意味着——虫族的春天。”
听到“虫族”两个字，雷音不禁回过头，抛下摆满精工水晶香水瓶的橱窗，小跑两步追上夜色中的雪银背影，问：“你的意思是，那段时间虫族特别活跃？”
洛兰点点头，眼底沉淀着幽静的光。
“世界范围内的不稳气氛加剧了人类灵魂的变质，虫族乘隙而入，大肆繁殖。那段时间，感染者的密度骤翻三倍，无论调香师们如何昼夜不停地工作，也无法应付这样的数量。因此，有人提出了制作新型香水的构想。”
“哈？”因为虫族太活跃而制作香水……雷音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
“将疗愈香和噬虫香做成香水，广为散播。这样面对一般的问题，人类就能够自行解决了，不需要调香师东奔西走。”
“原来如此！”雷音眼睛一亮，“听上去是很棒的点子啊，怎么没实行？”
“你知道香水是什么吗？”
“呃……一种有香味的液体？”
“没救了。真想把你卖给路边随便一家店先培训三年。”洛兰绝望地环顾周围物色下家，最终还是认命般轻舒一口气，说明道：“公认的香的最佳溶剂是人造灵魂遗迹，仅次于它的是酒精。前者制造困难，数量稀少；后者制造简单，方便量产。将香溶解在人造灵魂遗迹中，你便得到了薰丸；溶解于酒精中，就得到了香水。”
“这样啊……哇，我终于懂了，就是因为这样，香水才是禁运品！”
“而且，易燃不是酒精唯一的缺点。它无法像人造灵魂遗迹那样完美保存香的质性，而对于精密的疗愈香和噬虫香而言，一丝半毫的偏差都是致命的。十八世纪时，白塔的学者在格拉斯建立据点，以香在酒精中完美留存为目标，力图改进香水制造工艺。可惜，他们研究的唯一成果就是证实酒精与香之间存在根本的矛盾点，此路不通。学者们离开了，他们的技术却留下来，造就了今天的格拉斯。”
故事听完了。雷音有点怅惘，再看身边林立的店铺便有了不同的感受。
——原来这座镇子是调香师的手笔……这些人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地保护着世界……
她正在感慨万千，旁边传来洛兰对杂货店员说话的声音：“接骨木花汽水，谢谢。”
“……和我说话就让你这么渴吗！”
眼看洛兰喝着汽水走掉，雷音气呼呼地想，啧，就你会享受吗？我也喝！
正要去掏钱包，店员递给她一瓶同样的汽水，笑说：“小哥买了两瓶喔。”
……哇啊啊，这个人！
汽水好喝得令人感动，有股花朵的清香和碳酸饮料独有的刺激感，甜度也恰到好处，轻而易举就令雷音原谅了洛兰。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沿街商铺的香气随风飘散，渗进两人的衣衫、发丝。雷音偶然一回头，瞥见橱窗上模糊的倒影，突然一愣。
——等等，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约会……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乱想！这个人的鬼鼻子必须时刻小心！
还没想完，洛兰就转头看向她，奇道：“你怎么忽然慌慌张张的？”
“……猫！我看到一只很可怕的黑猫！”雷音一秒推出借口，接着飞快转变话题，“说起来，十八世纪的调香师后来怎么样了？”
“嗯？”
“他们研究香水不是失败了吗？”
“是的，但他们仍然成功避免了虫族的进一步肆虐，因为他们在另一个领域取得了突破——”说着，洛兰走向路边一家气派的香料店。洛可可风格的粉橘色门面、闪闪发光的橱窗、以哥特字体呈现的店招……即使在这条香喷喷、华丽丽的街道上也异常惹眼，是那种雷音进门前要先做深呼吸的奢华商店。
“——容器。”洛兰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