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玛丽在垫脚凳上低头,焦急地询问。雷音赶紧勾起手指垂下手,朝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不敢回头,洛兰的视线好刺人。
见她安然无恙,玛丽松了一口气,“抱歉抱歉,人家本来想拿这孩子给你的……”他晃晃手里好似蛇骨制成的手链,“……结果老古董掉出来了。”
“古董吗……”雷音拎起险些插穿她脑壳的剪刀打量。它看上去确实有些年份了,刀柄和指圈上遍布铜绿。然而,若说是古董,刀刃部分却又亮得过分,仿佛昨天才打磨过一样。
见她有兴趣,玛丽骄傲地点头说:“确实算得上古董了,是外婆当年的作品。老太婆是个了不起的工匠,但也有脑洞跑偏的时候,才会做出这种无人问津的……”
他的话雷音并没有认真听,她被剪刀的矛盾性吸引,不由自主地将它握在手里,手掌与冰凉的黄铜贴合。
霎时,一股微弱的颤栗自胸口迸发,温暖、深邃的香气化作星云般的光辉透出身体。幽蓝色的光射穿阴影,投映在墙面、木架和每个人的脸上,微微荡漾着波纹,照得这间昏暗的地下室如同海底宫殿。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眨眼间,光辉向内收缩,化作缕缕丝绸般的蓝色光带,从刀刃到刀柄再到指圈飞快地缠绕上去。渐渐地,蓝光与香气一同暗淡、消失,地下室恢复了原状。
却仍有改变的东西——雷音手中的剪刀。
锈斑消失了,剪刀整体形状仿佛经过了拉伸,刃与柄更加轻巧、修长。原本铜黄色的剪刀镀上了一层幽光流动的海蓝,指圈上缠绕着状若碧浪的浮雕。
雷音怔怔望着全新的剪刀,隐约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却又难以相信。
旁边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是玛丽。
“竟然……”容器工匠双手捂嘴,花容失色,看上去倍受打击。
雷音茫然无措地望向洛兰,后者皱眉盯了剪刀几秒,抬头问:“玛丽,这个容器不是你的手笔?”
玛丽失魂落魄地回答:“不是哟,是人家的外婆做的。”
“玛丝特莉昂一世的作品吗……竟然一直没有卖出去?”
“是的呢,因为这是外婆的任性之作,从制作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指望会碰到主人……所以人家才没办法相信!”玛丽跳下垫脚凳,逼近雷音,美目炯炯地盯住她,“亲爱的,你是混进白塔的虫族吗?”
“哈!?”雷音惊呆了,“我看你的脑洞才跑偏到了外太空!”
“那么,你是打从娘胎便开始练习武技?”
“我一天也没练过武技!”
“那么你要如何解释你——”
“胡说什么。”淡淡一语插进来,同时吸引了两人的视线。洛兰看着雷音说:“你明明练过,在洋馆的时候和我说的,又不记得了吗?”
——谁说过啊?
雷音张张嘴,又闭上,心中充满了不安与疑惑。
似将她的沉默理解为默认,玛丽轻舒一口气,直起腰,脸上的不甘之色消失了。他看看洛兰,又看看雷音,目光最后定格在蓝色剪刀上。
“容器已经与本命香结合,一切已成定局,再说什么意义不大。不过……”他话音一顿,表情渐渐转肃。
“……如果这孩子拥有堪与虫族对抗的战斗技术,那这把‘雷刃交响’,便是最适合她的容器。”
雷音站在“蓝水仙”店外等候洛兰。他说找玛丽还有一些事,让她在外面等。喧嚷街道上漂浮着混杂的香气。
——“雷刃交响”……我的容器吗?
她将剪刀拎到眼前仔细打量,心中的疑惑越膨越大。
——一把剪刀是要怎么储存气味啦?
——而且“战斗技术”什么的……这个东西,我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清楚。依靠这么可疑的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不明白的事情多得数不清,雷音忍不住低头叹气。本以为能从玛丽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可他除了“只有战技过人的调香师才能操纵‘雷刃交响’”之外,其他事情也不甚了了。调香师基本都是依靠知识与嗅觉进行战斗的脑力派,武斗派比大熊猫还罕见,这就是“雷刃交响”作为玛丝特莉昂一世的作品却在架子里积灰几十年的原因。
——说到武技,洛兰刚才为什么要为我打掩护呢?
她怀着疑惑望一眼店内,隔着橱窗,隐约能看到玛丽夸张的羽毛头饰和洛兰的银色发梢,这令她安心了一点。转念一想,与其站在这里烦恼,不如去买点吃的填填肚子。肚子饱了,思路自然就有了,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
——唔,帮洛兰也买一份好了……就当做汽水的回报吧!
打定主意后,雷音转着剪刀,凭记忆走到来时经过的可丽饼摊贩前,递出零钱。
“小哥,两张可丽饼,一张原味,一张加奶油。”
“没问题~”
甜滋滋的烤饼气味随风飘散。顾店小哥将饼两面烤至金黄,娴熟地将它们铲出锅、卷进包装纸,最后在其中一张饼里厚厚挤上两圈生奶油。
“小姐,可丽饼好了……小姐?”
小哥探身出去左右张望。繁华的街道上香气飘拂、人来人往,方才的少女却已不见了踪影。
雷音猛然醒神,睁开眼睛。
冷风吹着她的后颈,四周一片阗寂。小镇的灯光在山脚下闪烁,她的四周却寒冷、黑暗,森森树影间摇曳着荒草。
荒草丛中耸立着一座尖顶建筑,感觉像是破落的教堂。教堂内不见一丝光。
她与教堂玻璃上的破洞愣愣对视,脑中大雾弥漫。
——是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明明是在街上买可丽饼,接下来……接下来怎么样了来着?
记忆有些模糊,好像做了一场梦。依据梦中模糊的影像判断,她是一个人穿过格拉斯的大街小巷,走上山道,最后来到了这里。途中既没有走错路,也没有对目的地产生迷茫,就好像她早就决定要过来一样……然而她不是。
——这个状况,肯定是有人捣鬼吧?
雷音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是见过世面的人,是雷音v2.0!快想想什么人才做得到这种超自然的事……是说这还用想吗!
最近她见识的超自然事件基本都是一个叫做“调香师”的神秘团体引起的!
……不过等等,如果不是调香师呢?
——有能力把我从洛兰身边引开,特意让我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有理由这么做的人……
心跳猛然加快,喉咙都开始发干了。心中浮起一个名字……棠罹。
一定是她。除了她,再没人有做这件事的理由了。
冷风吹过她微微发热的皮肤,吹得教堂围墙内的荒草飒飒作响。她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短暂停顿,终于下定决心推开栅门,走进杂草丛生的大院。
她先观察教堂的大门,却发现门上挂着锁,锁头锈迹斑斑,没有使用痕迹。于是,她沿着墙根一步步踱向后院。周围静得可怕,不知不觉间,她放慢了呼吸,心跳配合着呼吸的节奏,双脚本能地跨越草丛中倾倒的石柱。然后,她藏身阴影之中,向着后院悄悄倾身。
一片荒废的墓园向丛林延伸,与远处的黑暗融为一体。
中间倾塌的墓碑上坐着一个人。
雷音呼吸一滞,一股颤栗顺着脊柱往上爬。那个人不是棠罹,光是不完整的一瞥就足以令她确信。
像被什么控制着,她一点点抬起头。目光移过那人的靴子、风衣、下巴和鼻子,再往上……寒意一下子在体内扩散开来。
那对笑眯眯的眼睛竟直视着她。
她的躲藏、小心,从一开始就是白费。
要说为什么——
“晚上好啊,新人。”清爽的青年嗓音格格不入地回荡在黑夜的墓园中,“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
雷音身体僵硬,不祥的预感在心头鼓动。她责备自己的大意。明明隐约料到了等着她的是怎样的人,却因为想到棠罹而头脑发热,以至于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握了。
从一开始,她应该提防的就不是对方的耳朵或眼睛,而是鼻子。
——墓碑上坐着的是一位调香师。
“苦艾的坚正调香师”——没记错的话,这便是对方的称号。
看到她的反应,坐在墓碑上的陆离微微一笑,说:“夜里把女孩子独自邀来这里,确实不太体面。不过请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对你有什么不轨之举。阿兰来了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阿兰?这个人的真正目标是洛兰?
这念头像一声轻雷炸响在脑内,激起一串越来越响的隆隆雷声,震得她都有点懵了。许多事情在脑内串连了起来:洛兰对陆离的特别态度、陆离给人的印象反差、洋馆内的异变、洛兰拜托她保密的事……一切的一切,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栋隐藏成虫的洋馆,是陆离专为洛兰准备的陷阱。
这个人,看透了洛兰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便觑准洛兰受伤的时候,故意提供不完整的情报,以真实存在的感染者将洛兰诱入险地。可惜,如此机关算尽还是没有达到目的,这回便将雷音当成了诱饵。
她的表情变化令陆离意外地感叹一声,“已经明白了吗?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雷音紧盯着他,心跳仍与呼吸保持着同步,二者同样急促。这不仅仅是因为察觉到洋馆事件的真相。
哪里不对。
前两次见到陆离时的违和感,现在正在他身上急剧膨胀,超越“印象落差”的程度,成为了某种撕裂性的扭曲。
“你……”她终于张开嘴,颤抖着问,“是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