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双刀的一瞬间,她本能地感到别扭,想也不想便将它们同时抛起,旋转一整圈后,换用反手握姿抓住刀柄,一下子就觉得浑身舒畅,仿佛寻回了身体缺失的部分。
没有任何迟疑,她交叉挥动双刀!
咣咣!
双刀精确地挡住陆离的一对虫臂,震得雷音伤口剧痛,心中大惊。
——不对不对,声音和手感都不对。
——这两把刀……没有开刃!
“开什么玩笑!”她忍不住大叫。
“绝对不许你碍事……”陆离咬牙切齿,双臂用力下压。雷音见势不妙,觑准空隙矮身跃出虫臂的攻击范围,狂奔之中心念电转。
——为什么会没开刃,这不是刀吗……啊,不对,这是容器!差点把这事忘了!
——既然是容器,那么就该用它来召唤香,该召唤哪种……不不,用不着考虑这么深奥的问题,“雷刃交响”我刚刚拿到手,里面可只有一种香啊!
香……容器……刀……没有刃……
某种可能性如闪电般击穿她的脑海。
霎时,刀身上浮出海蓝色的符文,龙涎香的辽阔气息化作两道蓝光流过刀刃,硬化、结晶,边缘笔直而锐利,森森寒光于其上泠然闪耀。
成功了!真的是额外镶上去的刃……妈呀这刀好高级,跟能换镜头的相机似的。
没时间让她消化成就感,身后传来了敌人的气息。她的脑子想要转身应战,双腿却自动奔向数米外的大树,借助惯性踩着树干三步登顶,而后双足一蹬,向后腾身飞跃,与陆离交错而过。
人在半空,她差点因为后背的伤口痛晕过去。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错过一瞬即逝的机会。双刀凌舞,于空中划出两道交错的轨迹——
嗤,两边的裂断声叠成一响,刀锋切断虫臂的爽快手感令她安心地闭一闭眼睛。
就在这时,一种麻痹感忽然从后背传遍全身!
……怎么回事!?
转念之间,她重重摔在地上,借助勉强完成的防护姿势避免了重伤。然而,她再想动一动却是千难万难,只能躺在草丛中急促地喘气。
阴影覆落。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新人,阿兰难道也没告诉你,虫族的肢体大多有毒吗?不对灵魂进行任何防护就上战场,可是很不明智的。”陆离俯视着她,双臂自肩部以下完全消失了,可他脸上不见丝毫痛苦之色,有的只是浊暗、扭曲的微笑。
“如果我还是‘苦艾的坚正调香师’,倒是很乐意在防御香方面指导你,但现在嘛……不巧我对你有点生气。”
就在雷音眼睁睁的凝视下,他的双肩之中生出新的肢体。起先是幼嫩、黏湿的鲜绿色,随着生长而逐渐转为浅褐、深褐、黑褐,虫臂上突出一丛丛骇人的坚刺……眨眼之间,他一度被齐根斩断的双臂完全恢复了原状。
……怪物。
她僵硬地躺着,全身只剩心脏在“怦怦”跳动。
——难道,棠罹罹也和这种人一样?
“总之……”
陆离渐转凄厉的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就给我去死吧!”
尖叫声中,他高高扬起手臂,演化为二指钩爪的手直插雷音双眼!她条件反射地闭眼——
眼前漆黑的一刹那,她的耳朵隐约捕捉到一种机械运转似的细密声响。
一愣之后,陡然心脏狂跳。浮上心头的猜测太美好了,她几乎不敢相信。
然而,正像她期盼的那样,淡蓝绿的光芒在眼睑外侧一闪即过,强劲而富有穿透力的薄荷香气破出土壤。
“喀!”
蓝绿色的冰刀从她耳旁刺出,散发着森森寒气,逼得陆离收手后跃,落脚之处却紧跟着刺出第二道冰刀。他接连跳跃、翻滚、闪避,冰刀宛如追逐他的长蛇一般飞快攒生,直逼得他退进丛林深处,才在轰然铲断树木后告一段落。
月光静静洒在尘土、断草飞扬的墓园中。薄荷味逐渐飘散,冰刀随之消失。
草地轻响,有人来到了雷音的视野边缘。衣摆的金色铃兰翩然舞动,飞扬的银发比月光更耀眼。
他默默俯视着她,片刻,轻舒一口气。
“总算找到你了。”
听出那低语中的担心与放心,雷音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出来。可惜在她掉下眼泪之前,那人厌烦地续道:“一秒不盯住你就出事,每回闹出新花样。这种智商,你上辈子难道是哈士奇?”
雷音大为气愤,躺在地上大声反驳:“哈士奇很萌的,不许你黑哈士奇!”
“还能犯蠢,看上去没事。”洛兰自言自语,从她旁边径直走过。雷音不停叫嚷,又是怒骂又是求救,洛兰根本置若罔闻。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当下顾不得其他,急切地提醒:“是陆离!他已经变成了虫,还能凭空失踪!他的目标是你,你要小心,说不定又有陷阱!”
“没有喔。”远处,温和的青年嗓音接下了她的话,“陷阱什么的并不存在。现在的我,胜过阿兰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墓园中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丛林深处,早已恢复常态的陆离悠悠步出,对着洛兰眼睛微弯,“阿兰,又见面了。我也算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呢。”
压抑的气氛令雷音无法轻易出声。她担心洛兰,又无法扭动脖子,只好屏息尽力捕捉洛兰的声息。
终于,她听到了。
“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和之前不同,语调柔和,像是溶解了月光,“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雷音呼吸一滞,勉强压下去的泪水又浮上了眼眶。
洛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向着丛林前的陆离凝望片刻,垂下眼睑,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陆离前辈,你身为调香师,曾有无数次自救或求援的机会,但你统统放弃了。根据这一点,我应该将你的虫化理解为自愿之举吧?”
陆离轻笑一声,点头道:“你的理解非常正确喔。不愧是阿兰。”
“最近半年来,你总是借口工作,鲜少在白塔停留,避免和同僚接触,显然是出了问题,可你灵魂散发的气味却正常得可疑。你是很久以前就把自身的气味保存在薰丸中了吧?大半年来,靠着这个才骗过了大家的鼻子。我应该理解为,你的虫化不仅出于自愿,而且蓄谋已久吧?”
“完美无缺的推论,我无法反驳。不愧是阿兰。”
“那栋洋馆中,直到成虫袭击雷音我才察觉到虫的存在。是你用屋子的正常气味洒在他们身上,掩盖了虫的气息吧?那些成虫饥肠辘辘,却对近在咫尺的食物——‘恐惧’的感染者敬而远之。是你用高位者的实力威胁过他们吧?一切都是为了趁我受伤、无法发挥全力时,让我死在杂兵手中吧?”
“准确无误,简直让我怀疑一切都是你干的啦。不愧是阿兰。”
树丛摇曳,月光倾洒。洛兰默然数秒,才低声问:“‘不愧是阿兰’——这就是前辈你做出所有事情的原因吗?”
陆离挑起眉毛,眼中殊无笑意,嘴角却勾了起来,“……果真,不愧是阿兰。”
这次的沉默更加漫长。雷音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早看出洛兰很在意陆离,生怕他听了陆离的话深受打击、头脑混乱,然后被那个阴险小人偷袭……
哗啦。金属表链的声音截断了她的念头。
“愚不可及。”冷彻声线将月光与风声一同冻结。
洛兰从口袋中拉出怀表,掀起眼睑。亮绿色的眼珠倒映着陆离一瞬僵硬的表情,目光既非失望,也非愤怒。
那是犹如俯视垃圾一般,冰冷的轻蔑。
“‘调香师的力量来自灵魂与香的共鸣,强大的灵魂才能激发香的潜力,而越是痛苦、煎熬的难关,就越能打磨出灵魂的光彩。’这句话,明明是前辈……不,是你当年告诉我的。然而,你却放弃对于灵魂的磨练,自甘坠入邪道,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战胜我的力量,实在愚蠢得可笑。”
“我啊——”
他眉心骤然浮出怒纹,眼中迸出尖锐的杀机,“——曾被‘苦艾的坚正调香师’教导的我,决不会输给你这种怪物!”
树影在陆离脸上纷乱地摇动。他一分分咧开嘴角,“嗤嗤”笑出了声。
“不愧是阿兰,这份自信也是常人无法匹敌的。可惜……我已经不再是‘人’了。”
“日复一日的嫉妒、憎恨、不甘……没有任何宣泄之处,一点点全部累积在我的灵魂中,你以为有多少年了!我处处不如你,哪里、哪里都比不上你,每天看到你都只能微笑着咬牙切齿……可就因为这样,对于这份黑暗的心情,以及从中诞生的成虫之躯……”
他扬起下巴,额发阴影中的双眸,浸透了疯狂的笑意和刺骨的憎恶。
“……我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喔~”
熟悉的颤栗侵蚀着雷音的身体,她直觉地感到,陆离又消失了,就和之前两次揍得她半死不活时一样。一时间,她大为焦急。她身体好,硬抗两下还勉强能忍,但要是洛兰被那样打一下,估计明天的太阳就和他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