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万万没想到,洛兰竟然领她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酒店。
走进大堂时,她的眼睛险些被闪瞎,大理石地板亮得她不忍心放上自己的鞋底。
“工作还没结束,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洛兰走向前台。雷音大吃一惊,赶紧跟上去,压低嗓门说:“我可没钱住在这里!”
“你有。”洛兰不知从哪变出一张储蓄卡递给她,银闪闪的卡上印着一条深蓝色的大头鲸鱼,好像为她定制的一样。“你完成工作的报酬都会存在这里面。现在只有洋馆和墓地那两次,没多少钱,但住店肯定够。”
雷音颤抖着接过那张卡,不自觉用了双手。她听见自己颤声问:“请问是哪路神仙在打钱给我?”下次一定要去庙里拜它老人家!
“公会在全世界拥有很多家香水公司,还涉足餐饮、种植、培训、地产等行业,足以给调香师提供各种身份掩护。最重要的是,不缺钱。”洛兰拿出一张印着铃兰花的储蓄卡,递给前台,“今天你作为学徒出来见习,就不用你出钱了。”
“但是结束之后我却有报酬?”雷音垂下递卡的手,不太好意思地问。
洛兰眉峰一挑,瞥向她,“你总不见得为了全人类的命运白白出生入死吧?老实说,我很诧异吹空和阿湛完全没提到报酬的事就把你拖来白塔了。一般调香师的招募都更加正式。”
“完全没提报酬的人里好像也包括你。”
“哦,不好意思,但你看上去傻乎乎的,很好骗。”
“哇啊,该不会你本来根本没打算把钱给我!”
“谁知道?”
“你就知道吧!”
要忍住不揍他实在很难,但旁边几个老年旅行团的婆婆已经开始用趣致的眼神打量他们,雷音只好深呼吸一次,咽下这口气。
洛兰开了两间紧挨着的房间。雷音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自己那间房。房间就和她的想象一样,有种低调的奢华。空气也香喷喷的,就算以她的鼻子也闻不到半点令人不适的气味。看来这是家表里如一的良心酒店,贵就贵点也值了。
她在柔软的地毯上蹦跳几下,将洗手台上如珠宝般闪亮排列的洗浴套组观赏一番,又在整洁如新的大床上滚动几圈,正在想要不要去洗个澡享受一下,门却被敲响了。洛兰端着两杯热腾腾的红茶走进来,递给她一杯,同时说:“我刚才联系了阿湛。”
雷音暗暗腹诽这家伙真是个喝茶狂魔,好像不喝茶就不能开始谈事情似的。她一本正经地道谢,接过红茶,随口问:“他们的工作是怎样的?”
洛兰端着茶杯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和我们差不多。感染者拥有举足轻重的身份,想穿过他前面一层层的秘书和保镖要费点周折,不过难不倒吹空。他们已经治好感染者去逛夜市了。”
“哇,吹空好强!”不过逛夜市是怎样,那两个人会不会太休闲了一点!
洛兰也点头说:“没错。只要不被太阳直射,他就是最靠得住的同伴。”
“吸血鬼吗他是!?”雷音哂笑,低头喝茶,装作不在意洛兰在挑剔她的同时对另一个人流露出直截了当的赞赏。
两人打趣几句雪吹空后,洛兰回到正题,“和我们一样,阿湛和吹空在感染者的态度中察觉到些许蹊跷,便调查了一番。问题便在这里出现。”
“什么问题?”
“感染者是从四个月前开始出现行为异常的。考虑到虫卵的潜伏期和感染初期症状不明显等因素,大致可以将他遭到感染的时间定位在半年前。”
“那个时间有什么特别吗?”
“没什么特别,除了和我们下午碰到的感染者时机一致外。”
雷音一愣,慢慢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不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还不知道。我已经委托公会的调查员帮我交叉对比两位感染者在半年前的行程,看有没有重合之处。有结果我会再来和你说。”
雷音点点头。洛兰又坐了一会,喝完茶后便站起身,“我帮你点了餐到房间,你吃完饭后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晚点可能还要出门,白天的事还没完。”
雷音急急忙忙道谢,跟着站起,忽然想到另一个困扰她的问题,“还有,那个,吹空把感染者治好了。我们这边的感染者,你为什么放任他那样?”那位老人的态度令她有点发憷,可洛兰不像是因此就退却的人。
洛兰一滞,手停在门把上。
半晌,他说道:“当时的状况,我不能冒险。”
雷音望着房门在他身后闭合,满头雾水,直到送餐的服务员敲响房门才回过神来。
餐点美味到不行,又没有其他人在旁边,无需顾虑形象,雷音风卷残云将酱汁都舔了个干净,边吃边心不在焉地想,不知道洛兰有没有给自己也点一份。在白塔的时候,每到饭点,总是楼湛把雪吹空和洛兰抓到饭桌前,雷音可没勇气干同样的事……
思虑再三后,她还是叹口气站起身,打算照洛兰说的,先睡上一觉。
五星级酒店的床太过舒服,雷音一睡下去就人事不省。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摸索着抓起听筒,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句“出门”,然后电话挂断。
她愣愣地坐了几秒,跳下床,胡乱梳洗一下冲出门。洛兰已经等在外面,顺手递给她一杯纸杯装的热咖啡。
“放心,没加番茄酱。”他嘲讽地说。
雷音刚喝一口咖啡,闻言差点喷出来。之前有一次,弗洛吉试制新饮料时调出了失败品,和她打赌白塔绝对没有人愿意碰这东西,若她能找到一个人喝下去,一个月内免费接待她,否则她就要去酒吧无偿打工一个月。她端着混合多种酱料、整杯好像在冒黑气的咖啡跑遍白塔,快要死心时碰到了洛兰。听她说完事情经过,他沉默一下便接过咖啡,二话不说全部喝光。
“一个人要是做了蠢事,要么自己负责,要么别人负责。不要再做蠢事了。”
自始至终,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当时的洛兰给雷音的感觉不太一样。他喝那杯咖啡的样子好像在悔罪一样,蕴含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自暴自弃。直到现在,每当回忆起当时的状况,雷音心中都是愧疚与担忧混杂,尽管她都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雷音?”洛兰按着电梯扬声。雷音赶紧跑过去。经过他身边时,她闻到一股很淡的铃兰花香。无来由的焦躁稍微被冲淡了。
——至少现在,阿兰兰还在这里。
这个突然扬起的念头害得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两人离开酒店。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还湿冷得要命。洛兰拉开门口出租车的门,说句“往河边开”,顺手丢给雷音一个东西。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诧异地发现那是一个冷冰冰的饭团,还是咖喱味的。
出租车滑入冰冷的夜雾。洛兰摇下车窗,“这个是明姨的护甲咖喱,把强力的防御香以食物的方式呈现。她今早托人送给我一堆。以防万一,你还是吃一个的好。”
他的话明摆着就是说等下可能要打起来。一阵混杂着兴奋的紧张击穿雷音的身体。她一边撕扯饭团的包装纸,一边瞥他:“你不觉得明姨对你超级偏心吗?”
洛兰沉默了一下,垂目说:“她大概是在说,她不怪我。”
“怪你什么?”
“陆离前辈,从前是明姨的学生。”
雷音张嘴欲咬的动作一滞。她偷偷斜眼,却看不清洛兰被阴影遮挡的表情。那种不知来处的担忧又涌了上来。他浸沐在夜色中的身姿,仿佛将在阴影中一点点地淡化、消散。
为了与不安对抗,雷音放下饭团,想了想才说:“虽说我们的状况有点不同,但是重要的人变成了虫,自己却没有帮上忙,最后可能还要兵戈相见,这种感觉我能理解……虽然‘理解’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呃……”
她卡在了“不过”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总之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出租车悄无声息地驶过凌晨寂悄的马路,路灯的光芒不时照进车内。忽一次灯光掠过,雷音看到洛兰唇边浮出了很小的弧度。
“好,我知道了。”
尽管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雷音还是一下子开朗起来,放心地低头啃饭团,也因此没有看到,洛兰笑意消褪之时,眼底浮起了比从前都更深浓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