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雪吹空并没有要求雷音变成肌肉壮汉，只是稍微修正了她的气味和发型而已。
“你不像阿兰那样在虫族中恶名远扬，需要提防的可以说只有妃天镜一人。千万小心，不要被他撞见……嗯，他目前应该也没时间到处乱晃。放松点吧。”雪吹空这么说着，用发夹将她的最后一缕碎发别进发髻，站远一点，满意地点头，“嗯，很不错，还好我带了发夹。”
结果，雷音现在顶着一个以她的手残程度绝对永远都梳不好的复杂（却也非常衬托气质，她不得不承认）盘发，和漂亮大姊姊洛兰坐在阳光明媚的餐厅中，等待餐后甜点上桌。玻璃墙外，不时经过换上泳装打算去露天泳池玩水的乘客。不远的船舷外，大海碧蓝如洗，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淡金色的细浪。一切都这么平静美好，她几乎产生一种真的在和姐姐度假的错觉。
可惜错觉终究是错觉。
“这间餐厅的气息很平稳，没有什么异常。”洛兰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将头发拂至肩后，似乎很不习惯它们垂在眼睛旁边。
“你在寻找什么异常？”雷音终于发问。之前的话题由于走进餐厅、人多眼杂而被迫中止，她还是不明白这艘船究竟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怨灵诅咒的话。
洛兰掀起眼睑，“你认为在什么情况下，感染者的人数会大幅增长，就像这艘船上发生的一样？”
“呃……”雷音竭力回忆洛兰从前讲过的知识，“当某个地方陷入变革或混乱，每个人的灵魂都更容易发生变化的时候？”她直觉感到这不是正确答案，毕竟船上的气氛非常和平。
没想到，洛兰却眉峰微扬，唇角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哦，不错，你还记得我说过的。”
尽管他现在是女生打扮，雷音还是心里一热，咕哝：“……你突然表扬我只会让我惊恐。”
“你是说我应该停止表扬你？”
“我是说你应该经常这么做。”
洛兰嗤笑，可这回，雷音没有在他的笑声中听出多少惯常的嘲讽。也许是阳光正照在他发鬓的关系，他的眼神泛起几许暖意，看上去几乎像是真正的笑容了。
“这种要求，你至少该等答对问题时再提。”他向侍者道谢。两份餐厅特色的杏仁汤佐冰淇淋摆上桌，散发出杏仁与牛奶混合的美妙香气。洛兰拉过自己的那份，“很不幸，这回你也错了。我刚才对船上气息的考察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雷音挥挥勺子，“那你通过排除法得出的真相是什么？”她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好吃！”
洛兰略试一试杏仁汤的味道，眉心舒展了些，说的话却沾染着不祥的气氛——
“船上异常的感染率，是人为的结果。恐怕只有这个解释。”
雷音动作一滞。某种可能性浮上脑海，仅仅一个模糊的轮廓便令她脊背生寒。她慢慢张开嘴，“你该不是说……虫族潜伏在这条船上，故意在人群中散布虫卵？”光是说出这句话，她就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料洛兰摇头道：“虫卵只会寄生在腐烂的灵魂中。就算在这艘船上，腐烂灵魂的比例也不至于比平均数值高出三十倍。”
雷音长出一口气，“就是啊……我上船至今还没闻到那种臭味呢。”就算是虫族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她实在想太多了。放松之下，她吞进一大勺冰淇淋。
“是的，没有臭味，这正是关键。”洛兰放下勺子，双目灼灼注视着她，“没有臭味，说明所有乘客在上船时都是健康的。然而，他们下船后，却成为了灵魂腐烂的感染者。这是怎么回事？”
冰淇淋猛然滑下雷音的食道，她痛呼一声，抱住脑袋，仍然强忍头痛抬起头，一点点挤出心中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难道是在暗示……他们被虫……”
“破坏了灵魂。”洛兰轻轻颔首，银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白光，“你的猜想大体没错，只是遗漏了一个步骤。虫族潜伏在这艘船上，看准他们需要的人，腐化他们的灵魂，然后——在他们体内植入虫卵。你还记得我们的感染者提到的‘魔鬼’吗？”
雷音抱着脑袋，心脏“怦怦”直跳。周围的喧声退远，只有洛兰的轻语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主动出击腐化人类灵魂的虫——就是‘魔鬼’的真身。”
阳光透过玻璃墙洒入餐厅内，木质地板散发出古旧怡人的木头香，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洛兰说得没错，这里的气氛平稳极了，可雷音背上却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恶寒。她终于明白了这次上船的真正任务。
“我们要……找出‘魔鬼’吗？等等，难道说妃天镜就是——”
洛兰轻轻摇头，眉心浮起一丝厌恶，“拿捏人类的弱点，腐化他们的灵魂，欣赏他们在自己掌心跳舞的模样——这倒确实符合那个男人的恶趣味。但是，这件事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我们已经知道，受害的感染者对于‘与魔鬼交易’的部分完全没有记忆。‘抹除记忆’可不是蜻蜓型的特长。”
“那么，他还有一个帮凶——”
“能够对人类记忆造成影响的虫种，我能想到好几个，但都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蜻蜓型的长处在于飞行技术、视力与追踪猎物的韧性，战斗也不是其中之一。很难想象他们在没有武力保障的情况下展开规模如此庞大的行动。”
“呃……那他们还有一个……或者不止一个很能打的帮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洛兰推开空盘子，动作不知为何透出按捺不住的烦躁，“这些平时各行其是、我行我素的虫，正在为了同一个目的行动。”
雷音一愣，忽然脑袋“轰”地响了一声。
眼前再度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个晚上，洛兰仰望深空的模样。
可以的话，雷音永远也不想看到他第二次露出同样的眼神。但她隐约感到，状况的演变正在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
桌对面，洛兰的语气仍与之前一样冷静，可雷音听出了其中的不同。
“有谁在领导他们。能领导他们的人，找遍世界恐怕也只有一个。”
不知是谁打翻了饮料杯，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哭了之前“咯咯”笑个不停的幼儿，妈妈赶紧抱起孩子快步走出餐厅，经过时朝洛兰和雷音投来歉意的一瞥。
洛兰望着那道背影，眼底掠过阴影。他没有再说话，雷音也没有问。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在这艘容纳数千人的豪华游轮上，有一半人是女性。
她们中有一位虫后。
这时，端着托盘的侍者走过来，轻声打破他们这桌的沉重气氛，“这是你们的酸橙渍鱼。”
雷音抬起头，错愕地发现侍者竟然一身酒味，语气便带上一丝不满：“我们可没点……”
“是我点的。”洛兰打断她，示意侍者放下托盘。待对方晃晃荡荡走远后，他不起眼地观察一番四周，然后在雷音仿佛见到鬼的视线中，以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掀起菜盘上的罩子，从里面扯出一只青蛙布偶，将它呈坐姿放在桌边。青蛙也配合地任由他摆布，端正坐直，仿佛从一开始就待在那里似的。
“……你还真是非常避人耳目。”雷音瞪着青蛙，讽刺。它一动不动。看到它不能还嘴的样子，雷音感到一股莫名的舒爽。
她和洛兰又坐了一会，便若无其事地结账离开，只不过洛兰怀里多了一只青蛙。他们沿着甲板信步走去，与三三两两的游客擦肩而过，走进种植着真正植物的露天中央花园。这是格利特尼尔号的标志性建筑。
“我可是避人耳目的大师。”一走进树荫笼罩的无人区域，弗洛吉便叽里呱啦说开来，一副再也不能憋更久的样子，“当你的同伴忽然和别人躲进工具间，把你丢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而你恰好还是一只青蛙时，你恐怕别无选择，只能无师自通地学会‘避人耳目’！”
雷音忽然脸红了。她张嘴试图岔开话题，洛兰却已经向她投来尖锐的视线，“工具间？”
“呃，等等，这件事是……”
“我以为你们说的是‘一间恰好没锁门的客房’。”
“这个，大概是一时口误……”雷音满头大汗，竭力掩饰，却心知任何一个最迟钝的人光凭眼睛都能看出她的心虚。
弗洛吉正在讲述它如何钻进餐厅厨房，就地取材往侍者的水杯里倒了些“经过特殊调和”的伏特加，使对方神志不清之下将青蛙躲藏的托盘当做酸橙渍鱼端给洛兰，讲到一半却发现没有人在听，顿时恼羞成怒，“喂，到底是哪一边更重要——是我机智勇敢、惊心动魄的大冒险，还是你们的闲聊？”
“当然是你那边。”雷音立刻大叫。
“我们这边。”洛兰同时回答，话音刚落便瞪了雷音一眼。
“我很高兴我们中的三分之二都明白事理。”弗洛吉没好气地说，“那么，我们可否以绝对多数决议通过，目前的第一要务是听听我带来的消息？”
棕榈树的宽大影子落在洛兰脸上，他看上去仍然不太高兴，“那取决于你要说什么。”
“如果你想先听结论的话——今晚，你们要去参加迎宾晚宴。”
“我看不出这消息的紧迫性在……什么！？”洛兰陡然举起青蛙，逼它与自己对视，“你说‘晚宴’是什么意思？”
“哦，你知道的，就是一种每个人都换上礼服，端着一杯香槟在摆满美食的长条桌间游逛，不时结成小圈子进行无关紧要的闲聊的社交活动……”
“我知道‘晚宴’是什么意思，但你说‘我们’要去参加晚宴是什么意思！”
弗洛吉用一种趣致的眼光打量着洛兰，和颜悦色地说：“意思是，你今晚会变成惊艳全场的交际花，洛兰子。”
大概是深受打击的缘故，洛兰缓缓松开手，任由青蛙垂直坠落在一蓬仙人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