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绿眸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6/30 18:54:10 字数:4209

敞开的大门前立着一名戴眼镜的长身男子。他身穿黑色套装,长外套上刺绣几何花纹,未经掩藏的深碧色长发几乎垂到足边,容貌俊美,神情冷漠。现在,他望着室内的乱象,眼里渐渐透出一股烦躁,好像回家的主人看见自己家又被宠物搅得一团乱。

“啊,镜……”神诛怯怯地唤一声,不自觉躲去窗帘后面。

妃天镜扫一眼地毯上乱丢的画纸、蜡笔,视线上移,又看到被彩笔划花的墙纸,不由冷哼,还没说什么,又一波爆炸在室内掀起,热风吹得他长发乱舞,也吹走了他的最后一丝克制。

“尤其是你们两个……”

他揉着额头转身,缓缓掀起眼睑,盯住激战不休的棠罹和面具青年,“未经允许,擅自失控,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五颜六色的焰苗随刀风在他眼底狂舞,他未被手掌遮挡的左眼周围,蓦然暴起青筋,根根狰狞。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一瞬间,萦绕他身周的低气压化作一波无形的能量扫荡室内,整个空间为之震动,正猛攻向对方的棠罹和面具青年同时一滞,巨镰悬停半空,鳞焰猎猎燃烧。

朱隐躲在书架后面,兴奋得“嗤嗤”痴笑,“镜大人……镜大人好帅……吧唧……”

听到她的声音,妃天镜脸色更黑,冷声命令:“总之,快给我冷静下来——棠罹、弥蝶!”

在他的注视下,面具青年眼底的焰光渐渐熄灭。

“……啧,真是的,差点划伤了本殿的脸。”他边抱怨边戏剧性地一打响指。霎时,所有的鳞粉——空气中翻腾的、余焰中燃烧的、将家具染成五颜六色的——呼地悬浮,化作一股股粼光闪烁的粒子流飞向他,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妃天镜没有放松,紧盯棠罹,目不转睛。棠罹暴躁之中,只觉一个巨大的盖子当空覆落,覆向她快要爆炸的灵魂。她愤怒地抵抗,却抵不过盖子的重量,灵魂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逐渐无法支撑怒火的燃烧。终于——

噗嗤,怒焰完全熄灭。

她踉跄跌落地面,巨镰变回双手,虫甲迅速消褪,因战意而飘飞的刘海落回原处,遮住了眼睛。瞬息间,她身周夺目的热力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是一个阴沉、惫懒的女孩子。

“……嘁。”妃天镜垂下肩膀,难以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棘手的女人,又变强了。

棠罹默默爬起来,目不斜视地经过妃天镜身侧,走向大门,“神,走吗?”

“喔……好、好的!”神诛迫不及待地跟上。妃天镜重新抬头,“等等。”

棠罹正要跨出房间,闻声一滞,只听妃天镜在身后说:“其他人都出去。棠罹,我有话和你说。”

神诛和朱隐的抗议同时响起。

“我不要丢下小罹!”

“什么,连我都要出去吗?不要……吧唧,我不想离开镜大人的圣地……”

“主要就是你。”妃天镜终于不情愿地回头,怒视书架后的人影,“谁允许你进来了?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不准吃我的书。马上给我滚出去!”

朱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浮起谜样的红潮,半哭半笑地呻吟:“啊啊……镜大人让我滚出去!我这样的烂人,镜大人却亲口让我滚……嘻嘻嘻……吧唧吧唧……嘻嘻嘻嘻嘻……”她以手中厚书遮面,嘴巴一刻不停地咀嚼书页,眨眼间大半本书都消失在了她的肚子里。从刚才到现在,她吃个不停的,竟然都是身周的藏书。

“够了,闭嘴,然后滚。”妃天镜不耐烦地推眼镜,“还有你,弥蝶,戴着面具就别照镜子了,快出去。”

面具青年正手持镜子左照右照,闻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真是不解风情啊,镜。就是因为戴着面具才敢照,否则,恐怕本殿自己都受不了呢……这份美貌。”

“……那就回自己房间去照个够,总之快滚!”

好不容易把两个烦人精打发出去,妃天镜一抬头却发现神诛还在门口磨蹭,正要发作,余光瞥见棠罹,总算忍耐下来,不快地问:“你在担心什么啊?我又不会把棠罹吃了。明明她才是那只母螳螂。”

“什么?”神诛脸色大变,“镜,你、你难道想被小罹吃掉?不可以,不能是你!”

“……你小小年纪都在想些什么?恕我无法理解你的思路。你能走了吗?”

神诛可怜巴巴地望向棠罹,见她默然点头,终于憋出一句“那我在外面等小罹”,带上门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寂静像灰雾一样弥漫开来,漫过断裂的家具、散乱的纸笔。棠罹低着头站在门前,妃天镜背对她孤伫房间中央。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忽然——

“摩天轮好玩吗?”妃天镜开口。

棠罹微微震动,抬眼。透过刘海,她只能望见妃天镜模糊的背影。尽管如此,他身周的阴冷气息仍然清晰地传递过来,害她费了好大劲才张开嘴,“我不明白……”

“说谎。”妃天镜轻声打断,“你盯着那座玩具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的躯壳里又站着那个蠢兮兮的人类小女孩。”

他竟然也注意到了。棠罹悚然,心想,我早该知道。

神诛会察觉是由于关切,可妃天镜的动机截然不同。

他只是,不容许任何事情在他的掌控之外,仅此而已。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在那条船上,我特意创造机会让你和十伐赤作战,好唤醒你的自我意识和战斗本能;又将调香师的注意力吸引到风琢骨身上,为你的平安回归制造空隙。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被称作‘狂大将’的你,而不是那个人类小女孩!我说,棠罹大将——”他咬重了“大将”二字,“我应该可以相信,你有能耐控制好自己的身体、精神与……人格吧?”

他的话音透出明显的威胁意味,可棠罹想了又想,还是说:“不能。”

妃天镜肩膀一僵,“……你说什么?”

“我讨厌你,没办法控制。”棠罹的视线又抬高了一点,“后只吩咐我和你去东玫瑰,你为什么非要带上神?”

“哼,你还在纠缠这个。”妃天镜放松了,“神诛是大将,为了后而奉献力量、贯彻后的意志,有什么不妥吗?”

“他害怕人类!”

“那就是他的价值所在。”

“他还是个小孩——”

“他不是。”妃天镜冷哼,语气变得生硬,“人类才有‘小孩’,我们只有‘成虫’。有赖于你,神诛已经撒娇太久了,体魄与精神都毫无成长。但是,后的计划需要他的力量。你是想妨碍我们的‘母亲’吗——棠罹大将?”

棠罹张开嘴,又慢慢闭上,身周气场愈加阴沉。

妃天镜轻舒一口气,垂下眼睑,“而且,光凭你,真的能好好完成任务吗?”

“……什么意思?”

“当然,我不是在质疑你的战力。”妃天镜发出一阵讥笑,“连十伐赤都斩于镰下的‘狂大将’棠罹,你的实力,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但是,你的灵魂……”他的声音险恶地放低了,“……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只母螳螂吗?”

棠罹的右眼皮不祥地抽跳两次。她下意识想拉平衣摆,藏好腰畔的蓝色剪刀。可不等她动手,妃天镜就转过身,眼镜上闪烁着凌乱的反光。

“那只凶暴的螳螂,不会对摩天轮有兴趣,不会随身携带华而不实的武器,更加不会……对人类那种动物心生怜悯。”他逐步逼近棠罹,碧眼中寒光摇曳。悄无声息地,那个盖子又罩了下来。棠罹不要说反抗,连呼吸的力气都迅速流失——

咚,妃天镜的手落在她耳朵旁边,撑住门扇。阴影覆落。

他俯视着她,逆光中的表情愈加凶险,色泽不一的绿眼睛,像要洞悉她的灵魂。

“我看到了哦,你藏起那个人类孩童。”他轻声说。

“……!!!”棠罹瞳孔骤缩,心脏随之下沉。

被发现了——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这件事也被发现了。

当东玫瑰大饭店的屠杀开幕时,她条件反射将身边的小孩塞进了桌子底下。那时,她隐约料到了今天,毕竟神诛与妃天镜的“眼睛”都不可小觑,尤其是妃天镜。

但是,终究还是抱持着一分侥幸。

这么想的她,实在太天真了。

妃天镜盯着她,唇角轻勾,“就是现在,我也看到了,你心中的震惊与懊悔。棠罹大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吧?从来到后身边的那一刻,我就一直、一直看着你们每一个人……尤其是你。你那双重人格的小秘密,我本想睁只眼闭只眼便罢,怎奈你竟失去控制,被自己的妄想所操纵……”

“雷音……不是妄想。”罩子重得棠罹喘不过气,连挤出一句话都异常艰难,“她是我的朋友……”

妃天镜勾起嘴角,“哦?朋友,你是这么想的啊……”

话音未落,他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棠罹一惊,回过神时,视野已被妃天镜的面孔充满。那张脸上的笑容——无论嘲笑还是冷笑——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螳螂?”

“你给我放手——”

“所谓‘朋友’,不过是人类群聚的借口。你是误以为自己是‘人’,还是你的灵魂真的已经腐化——被人类的软弱、天真和愚蠢?”

“放……”

“无论是哪一种——”妃天镜慢慢俯身贴近,冰凉的吐息掠过她的耳垂,声线极轻。

“——我都将非常、非常失望。”

赤裸裸的威胁像千万根钢针扎刺棠罹的灵魂,从对方的声线、视线、呼吸、皮肤中传来的气息宛如喷吐毒雾的蛇,游走全身,她却提不起一丝厌恶,遑论怒气。那个盖子——以蜻蜓型成虫的强大精神力熔铸的盖子——紧紧压制着她。她的灵魂又开始缺氧,视线模糊,耳鸣不休,全身骨节似乎都在呻吟——

忽然,盖子消失了。

她蓦然脱力,顺着门扇下滑,跌坐在地,全身兀自颤抖不休,终于恢复自主的灵魂深处一分分生出震惊与恐惧。

她知道妃天镜很强,一直都知道。作为虫后的策士兼最信任的大将,他在这个虫群中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挣得这地位的,可不仅仅是他的头脑与处事能力。

然而,她不知道他的实力已经长进到了这一步。明明几个月前,还不足以逼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从前的他,是在隐藏实力吗?还是说……

——在我缺席的时候,他终于突破了瓶颈。

——从前牢牢掌控的人忽然脱离控制……在这份怒火的驱策之下。

妃天镜俯视着她狼狈的模样,良久,终于冷哼一声,直起腰,面无表情地掸平袖口,“赶紧起来,后要见你。你那些不成器的想法,最好一丝都不要在她面前显露出来。”

棠罹一凛,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虫后一直非常器重她。她隐瞒秘密、脱离虫群长达两个月,再回归时,虫后甚至没有一句质疑,还第一时间派她去执行任务,似乎一切如旧。

但是,棠罹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每当她跪在大殿中央,承受着来自王座的视线时,都能感到其中细微却尖锐的冷意。那甚至不是怀疑,而是某种更加不妙的东西,每每令她脊背生寒。

再这样下去……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她就麻烦大了。她甚至隐隐料到了最坏的结果。

一念及此,她忍着尚未消褪的颤栗站起身。妃天镜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还不知道后要交代你什么事,但不管怎样,你都不会辜负她的期待吧——棠罹大将?”

“……不用你说。”棠罹伸手去开门,妃天镜却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她反射性扭头。

一根手指伸过来,轻轻拨开她过长的刘海,眼前骤然清明。

俊美异常的面孔俯视着她,色泽不一的绿眼睛甚至透出一丝温柔。

他柔声问:“就算她命令你摘下白塔之巅的铃兰花,撕碎花瓣,丢在地上,用鞋底一点点碾碎,直到再也分不出花瓣与烂泥之间的界线,你也绝对……会照做的吧?”冰凉的指尖掠过棠罹的面颊,她的内心也突然冰凉一片。

温柔骤然变作残酷。妃天镜大笑出声,拧开门大步离去,留下棠罹呆立原地,连飞奔而来的神诛都没有察觉。

眼前仍然残留着那一瞬间温柔的幻影。

温柔的,绿眼睛。

那不是她的记忆,她知道。那样的目光,永远不会属于她的“这一半”世界。

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心中逐渐涌起的困惑、不解与怀念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不明白,越想越不明白。渐渐地,一股烦躁打从心底涌起,继而演变成怒气,气得她想毁掉目之所及的一切。

——连同这个“自身”,一道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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