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楼湛质问，他眼睛一弯，和声说：“我还想问呢，几位不是淹死在海里了吗，怎么竟又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难道是我眼花了？”
“谁淹死了啊？”楼湛怒吼。随即，他敛了怒容，嗤笑，“不过，也不怪你。船上那回，你可是早早就脚底抹油，和死蝎子一起逃命去了，当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风琢骨也不着恼，微微笑道：“阁下的挑衅一如既往地低级，在这异国他乡听见，我还真有一点怀念。”
“那你就顺路去黄泉怀念好了！”楼湛打个响指，环绕身周的佛珠顿时射出虹光——
“阿湛，等等。”雪吹空忽然出声，顿时吸引了风琢骨的视线，后者饶有兴味地偏头，“哦，这不是被棠罹插了一刀的调香师吗？能从那位‘狂大将’手下捡回一条命，阁下今年怕是有吉星高照。”
“罩着我的不是吉星，是阿湛和阿兰。”雪吹空理所当然地说。
楼湛低斥：“喂，你干什么，不要和那家伙搭话。”
雪吹空点头，也放低声音，“师姐说黑音的虫群最近有所动作，‘结社’已经派了很多人去处理。正好在这里碰到黑音的大将，先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比较好吧？”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一路上总被各种事分心，刚刚才想起来。”
“哇啊，我说你哦……”楼湛叫到一半，只听一旁传来洛兰不满的咳嗽，才想起敌人还在一边虎视眈眈，赶紧恢复正经脸，恰听见洛兰对风琢骨说：“有件事上次没机会请教，既然在这里碰见，姑且先问一句好了。”
风琢骨笑吟吟，“洗耳恭听。”
“你们的虫后——”洛兰眯细了眼睛，“是盯上了慕……绯月吧？”
一语既出，全场色变。
风琢骨微微一僵，旋即释然，“阁下的敏锐也是一如既往。不过，既然短时间内两次遇见几位，非说是巧合的话，未免牵强……没错，正如阁下所说，无论在格利特尼尔号上，还是在这里，‘妈妈’给我的唯一指令就是——”
他唇角轻勾，语声柔慢。
“——找出绯月，将其刺杀。”
寒风吹过，林海掀起波浪，一片肃杀之音。
风琢骨迎风低下头，眼睛淹没在阴影中，“若我没有猜错，几位的目的，恐怕也与我一样吧？”
楼湛冷哼，“当然跟你不同……”
“哦，是吗？”风琢骨哼笑，“你们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那位‘音音’？”
“你这家伙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吗？呵，赤前后交战的两人外表虽一模一样，战斗方法却截然不同，更别提她们一个是虫族大将，一个是调香师了。事情这么明显，我若再看不出来，真可以把眼睛挖出来还给‘妈妈’了。音音的身体里不单单住着她一个人，棠罹才是那具身体最初的主人，不是吗？”
他的语气那么轻快，竟让楼湛失语了一瞬。
风琢骨又道：“然而，棠罹既然是虫，她便也不是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真正掌握控制权的人……真正指挥那副躯体、那对镰刃、那雷暴一般骇人战斗力的人，只有一个——”
风琢骨压着头发抬头，唇角高高扬起，散发出隐隐的疯狂。
“——她的‘母亲’和女王，绯月。”
洛兰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风琢骨张开双臂，快活地说：“所以你看，我们的目的完全一致。我受命前来刺杀绯月，而对你们来说，只有除掉绯月，音音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否则，她即使从这里脱身，仍然是朝不保夕之躯。”
“……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什么？”楼湛切齿问。
“我们不是敌人。”风琢骨一脸轻松地语出惊人，“相反，还可以合作呢。我也不知道绯月的虫巢里有多少士兵，她的大将想必也不好对付，这两点对你们也一样。如果我们成为同伴……啊，不必这么奢侈，只要不彼此敌对……”
他话音渐低，终于停止。
因为，对面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不仅楼湛，就连雪吹空也用不快的目光盯着他。那只看上去很滑稽的青蛙布偶一副想要立刻跳下地逃命的样子。
终于，楼湛缓缓开口，话音中竟似带有一丝疑惑。
“我说……你这家伙是白痴，还是在把我们当白痴？”他习惯性地抚摸手腕，环绕身周的赤金佛珠闪烁着危险的光，“你，黑音手下的一条走狗，提议我放你走进另一个虫巢，好让你轻轻松松地干掉里面的虫后。而且你好像认为，我会很高兴地说‘是是是，请请请’？”
风琢骨的微笑逐分消失。斗篷随风卷动，猎猎有声。
一声暴喝炸响在晴空下。
“少耍白痴了！”楼湛陡然怒吼，“你要是干掉绯月，连同螳螂在内的整个虫群不就变成黑音的了吗？”
雪吹空轻轻颔首，“不如说，黑音能有今天的势力，主要就是靠这种手段。”
风琢骨脸色铁青，半天没有说话，确实也无话可说。
在这世上，每一名虫后，从诞生的那天起便通过不断的“产卵”繁衍出自己的虫群。然而，扩张种群的方式却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个方法，比起日积月累的繁殖更快，快得多。
那就是抢夺别人的虫群。
虫群不可一日无首。一旦虫群A的后死在虫群B的任一成员手中，整个虫群的控制权都将随之转移。对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新成员，虫群B的后享有完全的权力，与亲生“母亲”毫无二致。
由于存在这样的继承规则，虫族内部不同虫群间的残酷斗争可想而知。诞生不久、势力弱小的虫后随时可能遭遇杀身之祸。即使有幸存活，逐渐累积起力量，这股力量本身也可能招致更强者的垂涎。因此，与凶残的本性相反，虫族行事通常十分低调。毕竟，一旦招摇引起注意，惹来的不仅是调香师的警觉与敌意，更有其他虫群女王的觊觎。
而在所有虫后中，最为人警惕的就是黑音。
凭借狐狸一般的狡猾、兔子似的谨慎与蛇一样的阴险，黑音当初仅凭一己之力便夺取了将她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虫后的宝座。其后二十年间，她一面大肆繁衍，一面南征北讨、巧取豪夺，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扩张，终于达到今天的地位，稳坐虫族第一把交椅。即使如此，她不曾有一日放松，一旦新近崛起的虫后触碰到她贪婪、多疑的神经，她立刻便会警觉，时而迅雷般突击，时而静候猎物露出破绽。毒牙一旦亮出，绝不空回。
现在，潜伏多年后，这位虫后终于再次亮出了毒牙。
朝向她此刻认定的对手——绯月。
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送来风信子的香气。风琢骨默立香风中，脸上摇曳的阴影，说不出是厌恶、恼火还是挫败。
终于，他慢慢牵起唇角，“呵……”
楼湛一皱眉，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面的笑声盖过。
“呵呵……呵呵呵呵呵……”
风琢骨脑袋低垂，肩膀微微抽动，“吃吃”低笑犹如空洞的风，听得楼湛寒毛倒竖，“混蛋，给我闭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低笑骤然爆发，疯狂的笑声在空谷中炸响。风琢骨捧腹狂笑，笑得身体摇晃，银光乱颤，简直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从石头上摔下来。
“呵呵呵……不错嘛，几位……竟然真的有一点脑子。”他慢慢抬手，将笑乱的黑发全部刨到脑后，狰狞笑脸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双眼扭曲，嘴巴咧得一边高、一边低，露出森森白牙与牙肉，哪有半点方才温文尔雅的影子？
“聪明、聪明，真聪明！没办法呀，真没办法……”他用唱歌般的音调笑着，捧住脸颊，“原本不想在这里无谓耗力，想着哄哄你们算了，可谁让你们这么聪明呢？只好让你们去——”病态的笑脸陡然坍垮，变成沮丧的哭脸。
“——死一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嘴角再度上扬——银光一闪，屈膝弹跃！
立刻，楼湛打个响指，赤金佛珠中的五枚倏然散开，环成一个圈，将林间空地包围在内。五枚佛珠“滴溜溜”疾旋，内部虹光溢散。虹光穿过佛珠表面的镂空雕刻，在四面八方投落变幻莫测的光影。
渐渐地，佛珠转速降低，虹色光辉逐渐固定成五种色彩，四周变幻的光影开始向中央汇集。
终于，佛珠停转。
五色光辉投映在林地中央，拼出一枚完整、精细的符文。
一瞬间，光辉暴涨，香风逸散。带有浓郁东方格调的香气化作无数弹丸飞射开来，一与物体相撞便“喀拉”一声爆作生满尖刺的铁蒺藜，在加速旋转中轰然爆炸。
烟尘、弹丸间，风琢骨狂笑不止，起落回旋，以不可思议的灵敏踢、挡、闪、跃，一眨眼即穿过弹幕，右腿飞踢，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半圆的银弧，直袭楼湛面门。楼湛牙关紧咬，正要靠躲闪与防御香硬抗下这一击——
“瞬技·圣花”
清冷话音从爆炸外侧传来，随之响起的齿轮急转声令楼湛大感恼火，“喂，你别插手我的战斗！”
风琢骨也是脸色一变，被迫收招后跃——
嗤！散发高热的炽白光线从离他有相当距离的地方划过，害他一怔。
——不是瞄准我？……啊，糟糕！
“赤，小心！”他人在半空，大叫出声，裹挟铃兰剧毒的白光却已射入森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