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诛……混蛋,竟敢这么对待我!”
朱隐灰头土脸地穿过宫殿的长廊,边走边念念叨叨,诅咒把她丢出房间的少年,“早晚……早晚!我会把你啃成一张空壳……好像蝉褪下来的壳,薄薄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嗤嗤嗤……
她窃笑起来。没一阵,神经质的低笑又变作自言自语。
“我都知道,一清二楚,看得透透的……他瞧不起我,每一个人都瞧不起我……神诛也是,棠罹也是,自恋狂弥蝶更不用说,就连‘母亲’也……‘母亲’交代我无聊的工作,因为我是怪人、垃圾……‘母亲’也在暗地里嘲笑我,绝对是,绝对!只有镜大人……啊啊,镜大人……”
碎碎念变作陶醉的呼唤。朱隐停下步子,捧心立在阳台前,一道圣光照射在她脸上。
和暖的风从阳台吹进,送来一股高雅、甜美的花香,纯白与浓紫的风信子在花园中开得正盛。
顿时,圣光消失,朱隐的脸在怨毒中垮了下来。
“这股气味……混账!明知道我讨厌、讨厌、最讨厌,偏要在我面前招摇!”她大喘一口气,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原来如此,这些花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恨不得我从它们面前消失吧?我懂了,全都懂了,看得透透的……
“我滚就是了……快快地滚,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我这种人……我这种垃圾,本来就不配和你们呼吸同一片空气。我会自觉滚蛋的,滚到闻不见这种气味的地方……”
她再次“嗤嗤”窃笑,难以自制的喜色从眼角向嘴角蔓延,眼珠“滴溜溜”乱转。最终,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射向阳台外。
“再说,‘食物储藏室’里好像混进了‘细菌’,不去看看可不行……要是‘食物’变质了,镜大人……镜大人会生气的,嗤嗤……”
“嗤嗤嗤嗤嗤……嘻嘻嘻……咿嘻嘻嘻嘻……”
弥漫腥臭的森林中,一道人影远远走来。随着步子,他右耳下的风铃耳坠发出轻细的响声。
“奇怪……”雪吹空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面露疑惑之色。
这片森林,是不是有点死气沉沉啊?
一开始察觉自己和同伴走散的时候,他还有点忐忑。为了不遭遇危险,他在原地徘徊了很久,希望能找到楼湛或者洛兰。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位战斗力十足的同伴都没出现,连弗洛吉都不知所踪,他却逐渐察觉到了森林的变化。
——危险的气息消失了。
尽管森林中的气氛仍然令人不快,可那种危机四伏的感觉明显有所减淡,即使凭他被虫后威压削弱的嗅觉也能察觉,就好像原本潜伏在周围的敌人都离开了一样。
这件事令他既稍微安心,又心生疑问。为了弄清事态,他试着扩大行动范围,却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深,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强烈。
真的没有敌人。预想中来自虫族的袭击,一次也没有出现。这明显很不对劲。
毕竟,这里可是虫后的老巢啊。
虫后通常在巢穴中产卵。虫卵随风飘向世界各地,离巢一段距离后,才会在腐烂的灵魂中寄居、孵化、生长,化作成虫。成虫四处捕猎,引来调香师的注意,惨遭灭杀——这就是大多数虫族的一生。
不过,也有少部分的幸运儿,在未被调香师发现的情况下成长至相当的程度。终于有一天,他们听到了虫后的“呼唤”。
这些成虫循着呼唤,沿着作为虫卵时走过的路线回溯,经历漫长的跋涉。这条路上,又有不少虫死于食物的竞争或调香师的猎杀。最终,他们中最坚韧的一些得以克服一切困难,回到虫后建立的隐蔽巢穴,成为一名“士兵”。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护虫后,也就是守护整个种群的繁衍与统一。
虫族士兵除非接获任务或捕猎食物,一般不会轻易离开虫巢。就算外出捕猎,也必定以保证虫巢的守卫工作为前提。要说所有士兵全部空巢外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概吧?雪吹空不确定地想。
——毕竟,虫族巢穴的生态不是我的专攻,说不定这位虫后的作风很特别呢?
——这么想来,师姐也提过,在格里尼特尼尔号事件之前,关于绯月虫巢的活动报告很少。难道说,一切都是绯月的计策?大幅削减士兵的数量,这样一来,往返于虫巢与外界的人员减少,被发现的几率也大大降低……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雪吹空沉浸在思虑中,逐渐深入森林。
——但是,仍然存在矛盾。
——假如绯月不惜削弱自己身边的防卫也不愿被外界发现,她又为何忽然连续高调行动?格利特尼尔号爆炸,东玫瑰大饭店惨案,特意给阿兰写信……这些行为,岂不是将她从前的苦心毁于一旦?现在的绯月对“香樟结社”而言,可谓仅次于黑音的眼中钉。她的目的,实在令人摸不透。
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音音,你可是待在相当麻烦的人身边啊……”
想到雷音现在的处境,雪吹空不禁加快步子,一脚迈出却被一根凸出的树根绊住。他惊叫一声,朝前摔倒。更糟的是,前面就是个坡,他一跤摔下去后,整个人“咕噜噜”顺着坡就滚了下去。一时间,他只觉天旋地转,磕磕碰碰,风铃耳坠凌乱地响,余光不断闪现淡黄的光泽,是防御香在迅速消耗。
终于,在防御香耗尽之前,坡度减缓,他滚出一大段距离,总算停住。战战兢兢地睁眼,与一只抬着食物的蚂蚁面面相觑。
“……你也觉得很惊险吧?”他心有余悸地问。
蚂蚁立刻掉转方向,飞一样地逃走了。
雪吹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好围巾。还没抬眼,鼻翼先一动。
空气的气味变了。
森林的腥臭气息落在身后,只剩一点隐约的影子。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另外一种气味。
怀着惊愕与疑问,雪吹空缓缓转身。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惊呼漏出喉咙。
就算看到成队巡逻的虫族士兵、深入地底的虫族巢穴、透出火光的兵器冶炼炉乃至虫族吃人的残酷场景,他也不会更惊讶了。
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人类的村镇。
一栋栋漂亮的房屋顺着山坡延伸,整齐的街道四通八达,路上行人来往。正是午饭时间,村子里四处炊烟袅袅,一派和平景象。
“这……”雪吹空目瞪口呆,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就连鼻子也告诉他,那就是一个人类的村子,绝对没有错。他不禁又向自己的记忆求证——难道他今天的目的地不是一个由凶残、狡猾的虫后统治的虫族巢穴,而是哪个同伴的乡下老家!?
……不不,阿湛和阿兰的老家肯定都不长这样,连国家都不对。
万分疑惑之下,他再度游目四顾,视线掠过平和的街道和整齐的屋脊,忽然定格。
一座庞大的建筑耸立在远方的山坡上。
它显得那么居高临下、理所当然,以至于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是一座宫殿——竟没有在雪吹空心中引发太强的违和感,尽管它华美绚丽的风格明显与周围的整片景色都不搭。
除了外观,宫殿散发的气息也与村子显著不同。那种阴气沉沉的感觉,就好像别的地方都晴空万里,唯独宫殿顶上罩着厚厚的乌云,云间还有些电光在闪。
现实中并没有阴云,可阴云却逐分罩上了雪吹空心头。
他感受到了,那种抑制他的嗅觉、无孔不入地弥漫于这整片区域的威压的源头。
虫后,就在那座宫殿中。
风信子盛开的山谷前,通用噬虫香造成的爆炸终于彻底平息。
然而,另一波激战早已展开。
赤红蝎尾撕裂空气,倒钩牢牢勾住树干。喀拉,蝎尾骤然收缩,拉得巨蝎向前大幅飞跃,右侧蝎螯朝着貌似神父的青年挥出。
青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灰色眸子紧盯对手,单片眼镜内侧迅速闪现只有他能解读的数据,对手的移动轨迹一瞬即告破解。
镜片上,反光飞掠。
“第十五柱·埃力格”
响应他的意念,悬浮他身体两侧的华丽钥匙倏地飞起,在半空划出两道交缠的轨道。轨道所指之处,一扇巨型双开门傲然伫立青空下。
门扇由黄铜铸成,极尽华美威严,却又透出与形制格格不入的邪气。
喀,喀,两把钥匙同时插入两侧锁孔,分别向左、右转动。立刻,门扇内侧的无数铰链、齿轮、杠杆开始转动,香气化作氤氲的霞光,罗勒、花楸、月桂与鼠尾草编织出天堂般的异香,为昔日堕入地狱的灵魂指引方向——
巨门无声开启。
光芒大放,异香喷薄,无数杆长枪飞射而出,直指十伐赤。后者冷哼一声,双螯挥动,快愈闪电,以肉眼看不清的动作将长枪接连打落,同时借助蝎尾灵活地闪躲。枪雨却像长了眼睛,追着他攻击,在他闪避的轨道上插出一道弧形枪阵。
嗤嗤!两杆枪尖接连削过十伐赤的面颊、侧腹,虫甲崩裂。枪雨却也终于势尽,随着香气转淡,黄铜门扇缓缓闭合,两把钥匙再度飞回白藏身侧。
“哎呀呀……不用定香剂的话,还真有点打不着你呢。”白藏遗憾地叹息,满不在乎地垂下手。啪嗒,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半条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十伐赤侧腹的虫甲完全粉碎,可他那为刀疤贯穿的脸上却浮起了傲慢的冷笑,“定香剂,使用的话,出招速度变慢。还是打不到我,而你会死。”
“哟,看不出嘛,你一个大老粗还挺懂行的。”白藏讶然挑眉,旋即舒一口气,“不过,你说得没错。如果对手是你,似乎没有使用定香剂的余裕啊~啧啧,这时候就特别羡慕本命香里自带定香效果的家伙……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雷音?”
听到这个名字,十伐赤的表情顿时改变,傲气转为敬意,同时指指白藏的胸膛,“她的刀,比你的门有趣,有趣很多,我宁愿和她打。”
“喂,真的假的,你再好好评估一下啊?好歹我也是她的大前辈!?”
“她,还有另一个她,都比你有趣。”
白藏闻声眯细了眼睛,“相当了不得啊……你这证词。要是你去公会作证,我可爱的后辈这辈子都别想再碰‘禁色六芒星’了。作为可靠的大前辈……”他唇角勾起一缕微笑,“我怎么能容许这种风险存在呢?”
十伐赤用鼻子哼一声,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风已经去追铃兰他们,我陪你玩玩也无妨。”
“哎,原来如此,小蜜蜂趁机开溜了吗?我怎么说他一直没来捣乱呢。”白藏虽然惊叹,脸上却毫无讶色。他的从容令十伐赤感到不妙,迅速环顾四周,脸色微微变动。
“发现了吗?”白藏灿笑,“一心想着拖住对手,好让同伴去干正事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喔~”
十伐赤感到难以置信,再次扫视周围。真的不见了,那名佩戴十字架的女性调香师哪里都不见踪影。
不自觉地,他喃喃出声:“但是,那个女人没有战斗力……”
白藏笑嘻嘻地点头,“没错,流花是一名疗愈型调香师。不过,你若因此就认为她不可怕——”
他挺直腰板,眼里闪动着一丝寒光。
“——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十伐赤脸色渐沉。突生的变数令他稍感不安,可转念一想,荧宿与风琢骨都是战斗力、机动性俱佳的强手,面对先前那些调香师,想必不至于出岔子。但若眼前这个来自“香樟结社”的男人加入敌方阵营,结果马上就会变成未知数。
想到这里,他应该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马上要被我剪成八段,无趣的男人。”十伐赤伏低重心,细长的眼睛幽光明灭。
感受到对手身周气氛的变化,罗勒的博衍调香师终于收起嬉笑之色,灰色的眸子里却毫无畏惧。
“你对‘有趣’的错误定义,我也正想好好修理一番呢……小蝎子。”
阳光渐隐,风紧云低。黄泉之路上,激战再度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