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针蚁。
以高速弹跳和剧毒螫针闻名、单兵战斗力最强的蚂蚁,即使作为昆虫也够难对付,更别提以其为原型的虫族了。这回,楼湛接到任务,来对付出没于这座城市的锯针蚁人。对手虽然没有将军头衔,却是兼具战斗力与机动性的强敌。楼湛与其交手数次,都没有讨到好去,反而总被对方觑准机会开溜。原本应该一天完成的工作,已经拖了快五天,战线被大大拉长了。
尽管雪吹空的专长不是战斗,可他仍然看出,现在的楼湛,实在不是适合战斗的状态。
想了又想,他终于开口:“阿湛。”
“嗯?蚂蚁就在这附近,你没有搞错吧?”
“这倒没有,但是我在想……”
“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哦……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请求支援。”
楼湛脚步顿止。雪吹空却已经下定决心,有条不紊地说明想法:“我一直看着阿湛和锯针蚁的战斗。蚂蚁的战力与你相比略有逊色,机动性却远甚于你,对城市的地形也非常熟悉。他完全可以使用游击战术,拖到你……”
“好了。”楼湛忽然开口,“不要再说。”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冷冷的。
雪吹空听而不闻,“……精力耗尽为止。阿湛虽比敌人强,却没有强到能在两、三招内分出胜负的地步。通盘考虑下来,接下来的形势只会越来越……”
“别说了。”
“……严峻。我虽然能用香调整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考虑到敌人也已经相当疲惫,现在放弃也不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请求……”
话音未落,一股旋风袭面。雪吹空还没反应,就被一把揪住衣领,半拎了起来。气管遭到压迫,呼吸立刻变得困难,他痛苦地喘息一声,艰难移目。
楼湛恶狠狠地瞪着他,赤红双眼像在燃烧,其中迸射出怒焰,以及——
“!!”心脏险些停跳。
——杀机。
从他嘴里,一字字蹦出警告。
“我,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每个字、每个字都像是透过燃烧的冰,进入雪吹空的耳朵、大脑、灵魂。
“区区一只蚂蚁,兴师动众,笑死人了。你以为白塔是有那么多闲人随便我差遣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也一样。就是为了让我搞定这些虫,老太婆才捡我出来,从那个垃圾堆里!那种地方是怎么回事,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根本就不知道吧?”
揪住衣领的手越来越紧,雪吹空连气都喘不上来,这份痛苦却远比不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他试图辩解,还没开口就被楼湛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
“我是还不够强,但也轮不到被你说。在你穿着礼服开演奏会的时候,我已经去鬼门关打了好几个来回。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由我自己说了算。至于你——”
赤色双眼眯成一条缝。
“——就给我乖乖闭嘴,站去一边。”
雪吹空眼前金星乱冒,嘴唇发青,楼湛却一瞬也没有移开目光。微光闪动的狠戾赤瞳,犹如紧咬猎物、待其屈服的野兽。
然而,在那种眼神背后,雪吹空又看到了——偏执又焦躁的黑暗感情。
(必须战斗。)
像被什么东西追在后面,即使精疲力竭,也不能停下脚步。
(一旦在这里停止……)
(一旦失去接纳我的战场……)
雪吹空无力地挣扎。缺氧愈加严重,视野中,野兽般的赤瞳一点点变模糊,可他心中,楼湛的脸却从未比此刻更清晰。
——不是的。
他想告诉搭档。
——对我、对白塔来说,阿湛都是……
心念未定,一股寒意忽从背上蹿起,盖过疼痛,直击他的心脏。同时,楼湛的手陡然收紧。
痛苦之中,雪吹空听到一道粗哑、模糊的嘲笑。
“咯咯咯咯咯……内讧了内讧了!两个小鬼,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
——那只蚂蚁!
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雪吹空心头。果然,楼湛立刻松手,任由他跌坐在地,正要展开容器,蚁人发出一阵讥笑,笑声划过夜空,几个起落,迅速远去。
“……可恶!”楼湛怒吼一声,拔腿就追。雪吹空心一沉,“等一下……”没说完的话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火辣辣地疼,咳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拨动风铃耳坠,唤出雪松、茶树与尤加利的香气。沁凉木香进入呼吸道,喉咙的症状顿时减轻。他摸着脖子焦急四顾——没有,楼湛和蚁人都不见了踪影。
不祥的预感捶击着雪吹空的心脏。蚁人是故意的,他几乎可以确定。狡猾的敌人觑准楼湛疲倦又暴躁的时机,打算一举结束战斗。
——不赶紧找到阿湛的话……
他竭力按下不安,轻声呼唤展开“d小调赋格”,凭借之前从蚁人身上打掉的虫甲残片在方圆一公里内展开气味的匹配。不出三秒,结果浮现,他立刻收起容器,先打个电话请求支援,然后拔腿追上去。
距离不长,可他平日疏于锻炼,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他咬紧牙关奔跑,耳坠发出急促声响,丝柏与马郁兰的香气化作蓝紫微光萦绕在他身畔,暂时提升他的心肺功能和肌肉强度。他越跑越快,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渐渐地,他从吹痛脸颊的冷风中嗅见了战场的气味。
虫的战意昂扬。
广藿香凌乱飘飞。
血锈味弥漫。
——人的血液。
心脏被一把攫紧。他加速狂奔,不小心摔了一跤,顾不上疼爬起来再跑,穿过一条条街道,最后一次转弯,望进废旧建筑间的空地,一团红发映入眼帘。
顿时,心放下大半,他高兴得大叫:“阿——”
话音骤止。
瞳孔收缩。
无法出声,无法动弹。眼前那一幕像慢放的电影,一帧帧投映在他全然空白的大脑内。
红发少年抱着流血的手臂,靠墙颓然下滑。
蚁人翻起在半空,嘴角扯出狰狞的笑。
他宛如长鞭的漆黑尾巴甩过半空,尾巴末端尖锐的箭头撕裂空气——
逼近楼湛——
噗!
——深深刺进他的眼睛。
血肉遭到洞穿的钝响犹如一锤猛击,雪吹空的脑子“轰”一声炸开,强烈的耳鸣贯穿颅脑,以至于他过了好几秒才渐渐听见蚁人的狂笑、楼湛的惨叫,还有风的呼啸。
冷风绞割脸颊。
蚁人后翻。长尾如同弹簧,在地面一撑,大幅弯曲、反弹,令蚁人骤然加速回跃,再度甩起的尾巴舞出一片漆黑残影,朝着重伤的楼湛兜头罩下。
咚!心脏撞上胸腔,魂魄陡然回到了雪吹空体内。
毫不迟疑,他飞奔向前,边跑边探手入怀,摸出溶解噬虫香的薰丸,用力一丢。
薰丸触地碎裂,光符流转。伴着罗勒圣洁的香气,光符中蓦地喷出火焰长枪束,势头凶猛,宛如岩浆喷涌。蚁人全没料到这一出,尽管飞快躲闪,仍被卷了进去,夜空下顿时响起痛呼惨叫。
雪吹空顾不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搭档跟前,才看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楼湛浑身浴血,左眼血肉模糊,缕缕黑色纹路从眼窝里爬出,蔓向四面八方。锯针蚁螫针上的剧毒,正迅速侵向他失去了防御香的身体和灵魂,令他神志模糊、痛苦呻吟,看得雪吹空心脏抽紧。
——这样下去的话,不出五分钟……
风铃耳坠低声呜咽。他紧咬牙关,迟疑几秒,终于心一横,低声呼唤——
“颂唱吧——‘d小调赋格’。”
叮铃。
清音一振,银色耳坠应声落下。
叮铃。
清音再振,耳坠自动解体,化作一排水平悬浮的银色细管,在风中幽咽鸣响。
雪吹空蓦地展开双臂,双手之间光芒大放。浓淡不一的蓝色光辉射出银管,沿着他身周盘绕,化作两层螺旋阶梯般的琴键。
光芒消退,琴键的形状逐渐固定。半透明的琴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宛如蓝水晶雕成,在夜色中放射淡淡的辉光。
不敢有丝毫迟延,雪吹空双手抚过琴键,急促的旋律伴着清苦药香飞出,覆上楼湛的面颊。毒气的扩散速度立刻减缓,甚至开始收缩,退回眼窝。望着这一幕,雪吹空稍感放心,正要进一步处理伤口,一阵恶寒忽然侵入后颈。他马上低头——
喀拉!漆黑尾尖掠过他的后脑勺,插入墙壁。
“小小一个医生,也来碍事……”伴着嘶哑嗓音,一道腰身细长的畸形人影缓缓步出火海,长尾摇曳在身畔,正是刺伤楼湛的蚁人。
现在,他周身遍布割伤与灼痕,侧腹部甚至被剜掉一大块肉,边走边滴答鲜血,可虫族强韧的生命力使他仍能行动无虞,疼痛与愤怒却令他逆光中的面孔愈加狰狞。
雪吹空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挡在楼湛身前,看得蚁人连声狞笑,“真是多此一举。反正你们两个小鬼,很快……都会上西天!”
恐惧化作阵阵寒意在脊背流窜。雪吹空紧盯蚁人,心念急转——唯一的噬虫香薰丸已经在刚才用掉了,楼湛昏迷不醒,他自己对噬虫香则只是粗通原理,对这种程度的虫,肯定无法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