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孤独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8/22 18:45:59 字数:3259

狂风呼啸,雪暴一阵紧似一阵地撞上结界,衬得木屋就像巨浪中的一艘小船。不过,有赖于结界的保护,这艘船稳稳地屹立在风雪漩涡的中心。木屋周围,杉树丛静静屹立,林中夜色清朗,远处偶尔传来青蛙跃入池塘的“噗通”水声。

听到那个声音,洛兰又想起了弗洛吉。

距离江畔的会面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他受到的冲击逐渐平复,能够坐在这里,相对冷静地思考整件事——弗洛吉,还有它透露的惊人秘密。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当然想过青蛙布偶为什么会说话,而且言谈举止都老气横秋。可是,从来没有人谈论这件事,弗洛吉本人也缄口不言。当他和它成为朋友后,出于尊重便不再刺探,渐渐地竟也接受了一切,直到昨天才再一次猛然意识到,它的存在是多么不寻常。想想看,一只青蛙布偶,经营着一整个酒吧,还经常兼职调香师的心理导师!

但是,如果说那具PP棉填制的娇小躯体实际收容着一个人类的灵魂,一切——至少大部分——便有了解释。甚至,如果说那个人类的灵魂,曾经是一位解离性人格障碍患者的主人格,它对棠罹与雷音的关切、了解,对洛兰的警示便都说得通了。

“‘绝对不能杀掉主人格’……”

洛兰低声重复,总算明白了弗洛吉在黄泉比良坂喊出这句话时的心情,还有那背后远比他的想象更加深远的含义。

情不自禁,他仰起头。森林上方,深黑夜空隐约可见,仿佛一颗巨大的星体压在他头顶。一阵颤栗从灵魂深处传递到皮肤表层,他感到深深的无助,还有孤独。这一刻,他强烈地希望雷音就在身边。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害臊时抓头发的小动作,想念她跑动时一跳一跳的发髻,还有接吻时无意识抓着他衣角的紧张模样。自从她出现在世界上,他对海洋的恐惧便逐渐消解,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大海的另外一面。

她应该活下去,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

“你在想雷音的事吗?”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兰一惊回头,他思念的面孔与他堂堂相对。然而,那不是他想念的人。

棠罹披散着头发站在两棵杉树之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裙,裸露在寒风中的胸膛、手臂反射着玉石般的青白冷光。洛兰不禁移开视线,心微微下沉。首先清醒的是棠罹,也就是说,雷音果然是更加虚弱的那个。就算经过天川惑的治疗,也无法迅速恢复。

寂静降落在两人之间,有点压抑,但是没有敌意。棠罹问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不发一语,似乎在认真等待回答。

终于,洛兰克服了怪异的感觉,哑声问:“你怎么知道?”

棠罹面无表情,“你刚才的样子,和神很像。”短暂停顿后,她单刀直入:“他在哪?”

“我看到妃天镜把他带走了。”

“我要去找他。”

“你不会的。”

“你以为能阻止我?”

洛兰默然片刻,掀起眼皮,平静地说:“不能。只要雷音还在那副身体里,我永远不能拿你怎么样。”

棠罹皱皱眉,似乎不喜欢他的回答。他置若罔闻,继续说:“但是,这里是‘姜黄的福德调香师’的结界内部,即使你能打碎这一层防御香,外面还有更加坚固的结界等着你。我不希望你拿雷音的身体乱来,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

这回,轮到棠罹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她说:“我发现这里只有你和我。”

“没错,明姨为了引开公会的视线,暂时离开了。你就算发狂,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伤害。”

“你把自己和我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到底想怎样?”

“别误会了,我只是想和雷音享受一点二人世界,你是不速之客。”

棠罹又不说话了。洛兰等待一阵,说:“如果你没有其他想问的,就回去吧,别感冒了。”

棠罹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他无谓的关心,还是在嘲笑自己有一瞬间竟以为他是在关心她。良久,她抬起头,“其实,有。”

“什么?”

“有酒吗?”

洛兰无言以对。

明姨的橱柜里储存着不少搭配咖喱的红葡萄酒,却被棠罹一口拒绝。最后,她亲自上阵挑选,拉出藏在柜子最深处的半瓶烈酒,将一个杯子丢在洛兰面前,给自己斟满,便自顾自地喝起来。洛兰看看酒的度数,又看看她喝酒的速度,几次三番想劝阻,最终叹一口气,拉过酒瓶和空杯。

外面,天气差得几乎能听见风雪撞击结界的响声,林子里却是夜静风清,树影斑驳。棠罹坐着一截树桩,洛兰盘坐在地,身边散落许多松果。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只是默默喝酒,直到棠罹开口:“以前,我很讨厌酒。”

“为什么?”

“酒让人发疯。”

洛兰瞥她一眼,“我看不一定需要酒。”

棠罹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讥刺,继续说:“但是,成为虫之后,香气变得刺鼻,酒却没那么讨厌了。”

“恭喜你。”

“没什么好恭喜的。因为我喜欢酒,妃天镜总来找我喝酒,可他很烦人。”

“看来我们至少能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洛兰低头晃晃杯子,森然一笑,“大概还有一件——我们都巴不得对方永远消失。”

一绺发丝滑下棠罹的肩膀,在她脸上投落摇曳的阴影。她慢慢放下酒杯,生硬地说:“我不能杀你,谁也不能,陛下不准。”

陡然听到绯月被提起,洛兰心尖抽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在黄泉比良坂,你明明一心想让我死。”

棠罹抬起视线,过长的刘海下,眸光隐现,“我要是一心想让你死,你活不到今天。”

看到洛兰动作一僵,她点头道:“第一次和你交手时,我就知道了,你是‘禁色六芒星’的操控者,陛下要你活着。否则——”她仰头喝酒,“你在看见雷音之前就死了。”

冷风摇动树梢,寒意慢慢退下洛兰的脊背。没错,仔细想想,其实丝毫不令人意外。绯月对他恨之入骨,怎会容许他轻易死在麾下大将的手中?讽刺的是,诚如棠罹所说,正是绯月的恨意间接促成了他与雷音的结识。这个意义上,他竟应该感谢她了。

一念至此,他哂笑一声,举起酒杯,“敬虫后。”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棠罹研究似的盯着他,看他再次拿起酒瓶,拔掉瓶塞,摇摇头,“我始终看不懂你们人类,你这个人,我就更加看不懂了。跟宿敌喝酒,向虫后敬酒,你还是个调香师。”

洛兰放回酒瓶,“‘跟宿敌喝酒’这一点上,彼此彼此。”

“大概就因为你是这么个人,雷音才会看上你吧。”

“我是不是得到亲友团的认可了?”

棠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做梦。雷音吞下那些药丸的时候,我恨不得你们统统去死。”

洛兰举杯正要送到嘴边,闻声骤然凝滞。棠罹的话音,一字字传入他耳中,像擂鼓,又像针刺。

“那个时候,她连吞四颗药丸,我快气炸了。你明知道那种药有多危险,还放任她带着药到处跑……”她握着杯子的手逐分收紧,怒气在眼底迅速聚拢。

然而,洛兰一无所觉,心神大乱。

——雷音自己吞下了“静寂”?连续四枚?

——到底……为什么?

“……她是为了激怒我,更是为了回到你身边!而你呢?你明明想要她,却几次三番对我手软,今晚还陪我喝酒!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半吊子——”

从那低沉、嘶哑的声线中,洛兰终于察觉危险,慢慢抬头。

风雪肆恣的夜幕下,摇曳着血红色的眸光。她的影子拉长在地,两把镰刃犹如狂怒的荆棘。

狂大将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啊,看到你们这些半吊子,就要气死了!”

话音转为怒吼,她蓦然屈膝,音爆在足底炸响,身躯化作一道虚影,直逼洛兰。他尽管震惊,战斗的本能却已刻入骨髓。口中默念容器之名,右手抬起,食指指尖直指棠罹的小腹——

就在这时,虹色光辉在他的余光中闪烁,某种气味掠过鼻端——香气,以及杀气。

噗!

伴着血**穿的声响,棠罹的身躯陡然凝滞,一截染血的枪尖突出在胸前。

接着,她带着错愕的表情摔坠在地,在泥土、落叶间翻滚,血液染红了遍地松果。洛兰呼吸一滞,蓦地回神,收起容器便冲向她,不想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放着别管。”身后传来楼湛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倒在泥土里,浑身是血,痛苦地死掉,这不就是虫族应有的下场?”

洛兰大急,“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楼湛猛然扬声,手像铁钳,嵌进他肩头,仿佛要用疼痛让他清醒,“雷音要是出了事,就想办法治,好过和虫族在同一具身体里苟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兰喘一口气,右手伸进口袋,弹开怀表,默默召唤玫瑰的香气。霎时,楼湛像被什么扎到一样松手,洛兰立刻转身后退,挡在棠罹身前,警告楼湛:“你要是再乱来,我就让你尝尝土的味道。”

楼湛挑起眉毛,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感到可笑,“你要护着一只虫?”

“一只和雷音共用身体的虫。”

“一只想要杀了你的虫!”

“她没打算杀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虫族充满信心了?”

“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同伴痛下杀手了?”

一时间,两人怒气冲冲地互瞪,谁也不说话,也不肯率先移开目光。洛兰的手一瞬也没从怀表上移开,楼湛腕间的佛珠串红光隐现,气氛紧张得像要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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