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么多事，雪家庄园仍和雷音印象中的一样华贵、温馨，节日装饰装点得每一个房间都光芒闪闪。想起上次经过这些房间时，洛兰还在身边，如今走在一起的人却成了玖流花，她不由心生恍如隔世之感。接着，一扇门在她面前张开，正是她曾与白童会面的起居室。
不过，现在等在那里的是另外几个人。
“……哟，雷音小姐。”最先发现她的是白藏。他从一座陈列柜前转身，举起手中半杯咖啡朝她致意，单片眼镜后，眸光锐利，“说起来……现在是‘雷音’没错吧？”
雷音深呼吸，竭力不让自己从他的挑衅注视中移开目光，“当然是……”
话音未落，一声惊叫横贯室内——“音音！”
雪吹空从沙发里弹起来，惊喜交集地看着她。映着暖色灯光，雷音留意到，他眼睛下面浮出了阴影，显然自从两名虫族大将闯入的那一晚后就没睡好觉。现在，他看着她，喜色中渐渐渗入忧虑。
“我没事了。”她不禁将声音放得轻柔，“对不起，吹空，让你担心了。”
雪吹空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片晌，似看出她不完全是在逞强，紧绷的表情慢慢放缓。“不会。”某种研究的趣味从他眼中浮现，“你好像进化了，说不定很快就能二阶解锁。”
二阶什么？雷音茫然地眨眨眼。
“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快吧？”白藏从旁反驳，“就连我都花了九年。”
“九年零七个月。”玖流花纠正。
“零头四舍五入就行了，流花！”
“四舍五入是十年哦。”
“唔咕！你、你为什么非要在后辈面前拆我的台，我们是搭档吧？”
“只不过是搭档。”
“只不过！？”
白藏受伤的模样令雷音“噗”地笑出声。旋即，她心中一凛，意识到从进门的一刻起，便有一道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她抬起头，与一只赤色独眼对上了视线。
“阿湛……”
楼湛抱臂站在窗前，怔怔望着她，好像还不能相信她是真的。他胸前隐约露出绷带的痕迹，看得她一阵揪心，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自己能回到同伴身边的理由。
张张嘴，想说“谢谢”，却觉得未免太轻描淡写；更隆重的话，场合却又不适合。一时间，她竟找不到言语，好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个……你的伤没事吗？”
楼湛肩头一震，反射性回答：“哦，没事。”又愣了一会，突兀地问：“你呢？”
雷音抓抓脑袋，“我还好，本来就没受什么伤。”百里的大招几乎都在朝棠罹招呼。这话在她嘴边一转，还是没说出来。
楼湛闻言似乎安心了些，点点头，“没事就好。”说完，又露出一丝微笑，“你接下去就好好休息吧。”
他的话音中流露出真挚的关切，雷音的心却在负疚之中隐隐作痛。
那是不行的啊，她在心里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是休息的时候。
对不起，阿湛。
这时，隔壁的吵吵嚷嚷告一段落。在玖流花以眼神送出的催促下，白藏哼哼唧唧地坐下，用杯子底敲敲茶几，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说：“既然雷音也加入了，我们就继续先前的内容。根据原定计划，流花和我现在该去对付紫贵。之所以还待在这，是因为百里大婶忽然被虫族重伤，老头……我是说白长老派我们来调查这件事。但是，在我着手之前，我猛然听闻一桩噩耗——”
他略一停顿，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我可爱的变装人偶失联了。”
“小藏。”玖流花微微一笑。
在悄然吹彻房间的冷气中，白藏打个寒战，勉力藏起哽咽，续道：“当然，这件事立即上升为第一优先级。大婶出事和我可爱的变装人偶……不是，流花，刚才的是口误，对不起。大婶出事和阿兰失联的时间是重叠的，我不禁要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此外，雷音昏迷的树林里留着阿兰的瞬技‘冰封万里’的气味，却没有其他战斗痕迹，说明他单方面攻击了雷音，这就非常反常了。其实，最近，不止流花，连我也看出阿兰的状态不对劲——他竟然拒绝了爷爷专门为他买的、那么可爱的洋装！”
白藏捶胸顿足之中，陡然一僵，慌忙改口：“不不，洋装只是一个例子，我真正想说的是——”
他还没说是什么，他的防御香“喀嚓”一响，在玖流花冷冷的注视下裂开一道缝。同时，一股清香漫开，仿佛有人在房间里切开了苹果。
噗通，白藏跪在地上。
“仁慈的主啊，请宽恕我犯下的变态之罪。”他消沉地忏悔。
玖流花拨拨头发，嫣然回头，扫视几位后辈，“抱歉，让你们看到家丑了。小藏没说完的部分，就由我继续，可以吗？”
看着跪在阴云之中、就快长出蘑菇的白藏，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玖流花满意地点头，接着白藏的话说：“阿兰很明显出了状况，现在的问题是他去了哪、怎么找到他。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认为很可能与绯月有关——”
“绯月！？”楼湛大叫。
玖流花愕然住口。浸沐在她疑惑的视线中，楼湛怔愣着，因什么事而迟疑不决。然后，犹疑之色消退，他轻舒一口气。
“算了，不是保密的时候。”他抬起头，有意避开了雷音的眼睛，“绯月给阿兰写过一封信，说什么‘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他们早就认识。”
炉火“噼啪”燃烧，火光中，众人的影子微微摇晃，白藏消沉的喃喃（“我罪孽深重，不该迷恋其他女人，即使他是个男人。”）似隐若现。
然后，一道声音打破寂静。
“而且，他想杀了她。”
刷，三个人同时看向雷音，她的肩膀不由僵硬。
忍着紧张与心痛，她哑声补充：“他已经去了。”
屋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从玖流花的表情上，雷音难以判断她是否知晓“弑王之香”的调制秘密，楼湛却显然是不知道。
“他有病吗？”良久震惊后，他直接问。
还真有，以“罪恶感”的形式发酵了五年的沉疴。雷音低下头，眼前又浮出洛兰在绯月的母校讲述一切的平静模样。她当时就应该意识到的，可那个时候，她甚至连绯月就在附近都没有察觉。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终于，楼湛深呼吸一次，得出结论：“也就是说，只要找到绯月，就等于找到了那小子，对吧？”他转向玖流花，“流花，怎么才能找到虫后？”
“一般来说，她们都坐镇巢穴最深处，处于‘孩子’们的严密保护中。”
“……我们得去阿撒托斯吗！？”
“但是，绯月和其他虫后不同，她喜欢亲自见证自己的影响力，而且不惮于冒险。想想格利特尼尔号，还有被她暗算的黑音。”玖流花蹙起眉头，“所以，无法断言她就在阿撒托斯。她完全有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亲眼看着猎物在她手心跳舞。”
“……那不就等于没办法吗？”
“严格来说，是的。但是，如果我们求助于公会的调查员，归纳出近期各地事件爆发的规律，据此就能获得——”
“不需要这样。”雷音打断，“没必要去找绯月。我能闻到阿兰兰。”
玖流花迷惑地眨眨眼，楼湛也愣了一下。然后，从房间另一端，传来雪吹空的声音：“能‘闻到’是什么意思？”
他从沙发里坐直，水色双眸凝视雷音，“用‘d小调赋格’进行气味匹配的有效距离是我周围两千米内，你甚至能闻出这个距离之外的气味吗？‘雷刃交响’难道强化过这方面的功能？”
雷音摇摇头，“用不着容器，我就是能闻到他，不论多远。”
一语既出，全场愕然。
雷音也知道自己说的事很难令人相信，但是，那是真的，是她一个人回忆那段模糊记忆时发现的事实。
她知道洛兰去了疗养院，并非全然逻辑推演的结果，主要是闻到了他的灵魂气息。
那个时候，前所未有的恐惧化作前所未有的集中力，一刹那间，她捕捉到了半个地球外的微弱铃兰香。那是引导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奇迹般的香气，因此，她的灵魂才能报之以同样的奇迹。
而她知道一个方法，或许能将奇迹再现。。
讽刺的是，就连这个方法，也是她从洛兰身上学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