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罪恶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8/31 19:57:32 字数:3951

无论她怎么说,洛兰都不发一语。然而,她每说一句,“禁色六芒星”的杂音都变得更加刺耳,“弑王之香”一边闪烁一边爆出火花,符文勉强成形,马上又由于条理混乱而蒸发,就像一架濒临崩坏的机器。

终于,在一阵急促的闪烁后,香阵骤然暗淡。浓雾涌上,试图填补黑暗,却在绯月附近畏缩不前。

虫后立在绝对的暗中,露出了笑容。

“啊啊……这样可不行啊,阿兰。

“我都为你考虑到了这个地步,你却还在犹豫。

“不是要杀了我吗?

“不是从五年前就一直、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不是宁愿抛下小雷音也要来到这里吗?

“只剩最后一步了,我就在你面前,容器就在你手里,怎么又迟疑了呢?”

“禁色六芒星”仍悬浮在洛兰头顶,散发出暗淡、不稳的光,模糊的阴影淹没了他的眼睛。绯月低下头,同样的阴影也浸入她的浅笑。

“答案啊,我知道的。”她用唱歌一样的声调说,“阿兰的‘决心’,从来就只有这种程度。

“出现在我的世界中,又不肯成为我的东西。

“想要保护我,又眼睁睁看着我变成怪物。

“我哀求你杀了我,你不肯动手;等你终于想动手了,又因为我的两句话而动摇。阿兰啊,一直都是这样,犹豫不决,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只能不断责备自己。但是,有什么用呢?阿兰再怎么说‘都是我的错’,由于我而虫化、死掉的人,可是每一秒都在增加哦。

“就是这一秒,阿兰又在想了吧——都、是、我、的、错。”

绯月一字一顿,看着僵立原地的洛兰,眼眸完成月牙,声线转向轻柔。

“差不多可以了吧,阿兰?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其实你也知道的,除了说‘都是我的错’,你什么也做不到。

“现在,你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阿兰就是这样的人啊——温柔的阿兰,什么都做不到的阿兰,我最喜欢、最喜欢的阿兰。

“来吧,到我身边来。”

她伸出双臂,鬓发拂过丰盈的脸颊。

“来到我身边,纵使是那份软弱也足以成为力量。

“再也不用烦恼,也不需要思考,只要做你最擅长的事情就好——只要沉浸在‘罪恶感’之中就好。

“只要像从前一样,陪着我就好。”

哀怜的话语仿佛从空谷中传出,在黑夜中撩起阵阵回音。不知不觉间,雾气被搅动,以绯月为中心,成千上万的小黑点飘散开来,就像一只只散发幽黑光芒的萤火虫。虫后产下了卵,偏执的种子悄然弥漫。

洛兰却已经看不见了。

踟蹰着,他挪出一步,“禁色六芒星”在虫卵的幽光中显得愈发暗淡,绯月的笑容清澈如水。

“就是这样,来吧。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勉强了。

“阿兰真正的力量,只有我才了解,只有我能为你解放……”

她的音调渐渐降低。

洛兰迈出一步后,便一直站在原地。虫卵密集地飞散,却始终离着他一段距离,无法靠近,他身边形成了虫卵的真空。

见她终于察觉异常,他微微一笑。

“恐怕,你真的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清醒的声音一下子令绯月表情僵硬。

洛兰续道:“就像你了解陆离前辈,了解格利特尼尔号上的那些人一样。你没有感情,却比谁都了解被感情支配的人……他们的软弱。

“但是——”

他抬起视线,柔声说:“——你不了解坚强。所以,你不了解雷音。”

绯月脸色铁青。隔着浓雾,她看见“禁色六芒星”重新点亮,耀眼的光芒驱散虫卵。以此为中心,香料符文凭空浮现,向四面八方蔓延,逐渐编织出一个闪着光的球体,将天文台笼罩在透明的香气中。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这种规模的噬虫香,绝非迎敌的当场能调出来的。但是,今晚见面的地点,明明是她指定的啊。

“你什么时候……”

洛兰没有理会她的问题,数不清的齿轮在他头顶转动,比先前更快,却不见一丝紊乱。

“‘棠罹杀的每一个人,我都有份。’——说出这句话的雷音,你一点也不了解她,才会认为她是‘依附于主人格’的存在。”

伴着“禁色六芒星”的运转,更远处,一度消失的香阵再度发出光芒,变形、重组,接上崭新的球体。

“她发自内心地接纳了棠罹,爱她、关心她、尊重她,想为她赎罪,一度甚至想把身体还给她。这样的雷音,无论你做多少令人作呕的实验也无法了解,才会断言她将因棠罹的灵魂而腐烂。你的眼界只有这么大,对于人类,甚至对于自己的‘孩子’,只能了解到这个地步,你可真可悲啊。

“不过,你会变成这样——就像你说的——都是我的错。”

球形的噬虫香在夜空下成形,繁复的纹路蔓延至洛兰足底,爬上他的四肢、躯干,缠绕每一寸皮肤,汇向他胸膛正中。在那里,一个闪耀白光的团块渐渐浮现,释放出纤细、悠久的铃兰香气。那是“弑王之香”的核心,“铃兰的灵均调香师”的灵魂。

灵魂的吐息融入夜风,卷起一阵惹人怀念的旧日气息,拂过绯月身畔。

“……!!”她一个激灵,身体微颤。

“所以,我会让你消失。”洛兰说,“就在这里。”

天文台四周,耀眼的球体即将合拢。虫后按捺痛苦,一字字吐出诅咒:“她,会,变,成,虫。”

“她不会。”

“你只是这么希望而已!”

洛兰闭上眼睛。香的光芒太耀眼,他已经看不到绯月的脸了。

“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他轻声说。

话音落定时,“禁色六芒星”光芒大放,缠绕他全身的芬芳纹路终于与灵魂相连。

噗通。庞大的香阵微微跳动。

噗通,噗通。它仿佛拥有了生命,流光在每一道纹路中窜动。

缓缓合拢的球体中,时光开始倒流,细腻的气息将昔日光阴勾回眼前,将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灌进脑海,每一幕、每一帧都化作剧毒,腐蚀虫后的身体、灵魂和力量。

最先消失的是虫卵,被香风一吹,它们像阳光下的雪一样消融。接着,力气从绯月的四肢流走。

“咕……!”她呻吟出声,揪住胸口,皮肤表面张开一道道淋漓的伤口。痛楚和脱力感游走全身,终于夺走了她的从容。她死死盯着洛兰,额头爆出狰狞青筋。

(……镜!)

尖声呼唤化作无形的波纹,散入黑夜。

嗡——伴随刺耳的振翅音,她身后升起一道蜻蜓形的庞然黑影,两对巨翼遮蔽夜空。

(弥蝶!无鸣!)

另外两道黑影冲天而起,呈掎角之势夹击天文台,环绕蝶翼的鳞粉犹如闪光的粒子流,蝉翼高速振动,绞碎浓雾。

不见丝毫停顿,三道影子展开行动。蜻蜓向绯月俯冲,蝶与蝉送出猛烈的攻势,燃烧的鳞粉、锐利的音波割开夜色,直袭洛兰——

——却未能在他脸上激起半分波澜。

“太晚了。”

轰轰!轰!火焰与音波撞上笼罩天文台的大型防御香,激起一片淡金色的光芒。蜻蜓在堪堪撞上的一瞬间察觉异常,紧急调整飞行姿态,擦着结界表面飞上天空。听着他远去的振翅声,绯月脸色大变。

不仅“弑王之香”的骨架,连防御香都预先埋设在天文台周围,她实在不明白洛兰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也了解你啊。”他自然而然地接话。

洛兰立在“弑王之香”最中央,封闭的香阵内部,每一分气息变化都倒映在他的灵魂中。

“这座天文台,是五年前你发现我的地方,你要在同样的地方把我击溃,借此告诉我,我从未逃出你的掌心——你就是这么想的吧?你无法抵御这种诱惑,非要宣示全面胜利,所以你输了。

“输了的人,就要认输。

“一面说‘我有死的觉悟’,一面向属下大叫‘救命’,实在太难看了。你啊……”他笑一笑,皮肤的血色仿佛被缠绕全身的纹路抽走,暗青色的血管在皮下似隐若现,“就保留一点我心中‘苏慕南’的形象,干干脆脆地去死,怎么样?”

绯月咬牙切齿,腐坏的伤口爬上脸庞,显得那张脸狞厉如鬼,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在她的连声命令下,火焰、音波轮番轰击防御结界。结界的光芒急遽变暗,她体内的剧毒却扩散得更快,连眼眶里都涌出了蛆虫和脓血。越是痛苦,她越是紧盯洛兰不放,眼里射出强烈的怨毒。

“洛……兰……”嘴唇被咬破,流出黑色的血。

“洛兰……”鼻子变成腐烂的肉块,滚落在地。

“……洛兰!!!!!”嘶吼冲出残缺的双唇,化作一阵腥风,吹遍结界。

洛兰无视她,专注在“弑王之香”的最后部分。到了这个时候,随着意识的涣散,一度绞割心脏的负疚与渴望都变得模糊起来,近乎空虚的宁静充盈身心,只有一名少女间或浮起的影子在那里激起些微涟漪。

他发出叹息。已经没关系了,不可能再回头了。最后的这几秒种,放任自己想念她也无妨吧?

于是,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一次,忍不住,又一次。

“叫我干什么?”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多想想你‘心中的苏慕南’啊。”

一霎怔愣后,他摇摇头,试图把幻觉驱赶出脑海。可是,幻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而且越来越清晰。

他听见防御结界不断遭到轰击,比之前更加猛烈,其中还夹杂一些叫骂、怒吼和相互挑衅;他闻见逐分渗透浓雾的香气——噬虫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种凶狠有力,一种技巧高超,却都与他自己细腻、精确的作风不同;他感受到绯月的错愕,还有“弑王之香”内飞快变动的氛围。

他的大脑开始卡壳,头顶的齿轮随之减速。

下一秒,结界“哗啦”破碎,他不自觉睁开双眼——

海色短刀从天而降,纵贯视野。

他的呼吸为之凝滞。

嗤!短刀垂直插进地面,以它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扩散,马上又被耀眼蓝光填满。“弑王之香”正中央仿佛绽开了一朵深蓝色的花,辽阔的海洋气息一霎吹遍。

嘶嘶,短路般的杂音再度响起,精密调和的香遭到干扰,立刻开始崩解。

洛兰心中一凛,未及反应,金属破空声急速逼近,另一把短刀一边高速回旋一边绕过他身畔,在地面拉出一道蓝光闪耀的弧线后,伴着愈加刺耳的“嘶嘶”响声,重新飞上半空。

那个方向上,一道人影纵身跃落观星室,金铜色的双马尾迎风凌舞。

人在半空,雷音伸手接住短刀,落地后一个翻滚消解冲击力,顺手拔出另一把短刀,一站起身便转向洛兰,接连挥动双刀。刃光连闪,一道道切断他的灵魂与“弑王之香”的联系。他呆了两秒,蓦然回神,深呼吸一次,驱动容器——

“——你敢!”雷音厉喝,朝着他头顶的“禁色六芒星”。

天文钟剧烈一抖,不受控制地收拢、缩小,变回怀表,“啪嗒”掉进洛兰的口袋。短暂僵直后,悬垂在外的表链也悄悄缩了回去。

洛兰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容器的叛变?

雷音收回视线,手起刀落,斩断将他连在“弑王之香”上的最后一道纹路。然后,她打横叼住左手刀,一边伸手进口袋一边大步走向他,掏出一枚薰丸,一把捏碎。洛兰不禁认为,她其实是把那个薰丸当成了他的脖子。

薰丸破碎后吹出湿寒却清新的风,裹住两人。闻见那股气味,洛兰就知道来不及了,空虚与放松同时袭来。他最后一次抬头,看到妃天镜悬浮在高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们。

紧接着,寒风袭面,他被卷进了“曲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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