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闭嘴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9/1 19:56:29 字数:4161

“曲径”翻滚的剧烈程度与移动距离成反比,也就是走得越远越平稳。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仅仅想用它偷懒从楼上瞬移到楼下,爬出来时很可能已经吐了自己一身。

洛兰几乎从未晕过“曲径”,可这一次,当他在距离圣玛丽不足三公里的树林中站起来时,仍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能理解白藏将这里选作目的地的理由(薰丸是白藏的作品,他一闻就知道了,那种四两拨千斤的调香风格很难错认)。这片树林隐蔽、不易追踪,最重要的是,足够近,这样才能保证移动速度,令雷音在受到阻拦前就带他离开。

……雷音。

想到她,一股软弱的感情绞紧了他的心脏。

他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

几分钟前,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海色短刀从天而降时,灵魂几乎因惊喜而呻吟,紧接着又因那份惊喜而陷入更深的负疚。

他已经下定决心。

绯月即将死在他手中。

五年来的夙愿终于得偿。

棠罹将随绯月一同消失,再也没有什么能令雷音遭遇危险。她将作为人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完美的结局。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根本不是。想也没想,他自己就作出了回答。

那些是正确的做法,他必须那么做。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然而,在他心中埋藏最深的角落,他想了又想、日渐渴望的,只有一件事。他想忘记绯月,忘记棠罹,想和他心爱的女孩子……和雷音一起活下去。

他想和她在一起,像逛圣诞集市的那晚一样,牵着她的手,言笑晏晏,不知其反,就这样一直走到不得不回家的时候。回到家里,第二天仍是一样的好日子。

想要这样的未来,想要她,想要活下去,想,想,想……越想越不舍,越不舍越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不能永远活在梦想之中。五年前的他,就是因为梦做得太深而酿成大错。这次不能再这样。关涉到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才站在了绯月面前。

不是因为他坚强、决绝,恰恰相反,他是逃走了,从令自己痛苦的美梦中、从梦想终将破灭的恐惧中移开视线,选择以冷冰冰的“正确”来给一切画上终结。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像五年前看穿自己的虚荣一般,这一次,他也看穿了自己的胆怯。看穿了一切,什么都知道了,在此基础上,仍然作出了决定。这样的决心,应该是不会再动摇的啊。

……为什么和想的不一样呢?

为什么,仅仅看了她一眼……甚至没看到她,仅仅瞥见她的刀,他便连逃跑的冲动都被磨灭,只想沉浸在梦想之中,过得一刻是一刻?甚至,在被她强硬地拽进“曲径”时,竟感到了一丝幸福?

——结果,真的像绯月说的,我的决心向来就只有这种程度啊。

这些念头掠过他的脑海,只用了一瞬。他冷笑一声,在山风中摇摇头。“曲径”带来的晕眩尚未消退,这令他忽然想到,雷音从以前就很受不了“曲径”。

回过头,果然看见她弓着背扶住一棵树,手握成拳掩住嘴,全力忍耐呕吐的冲动。他立刻将手伸向怀表,正要走过去,她猛然抬起一只手,阻止他靠近。他不禁停步,望着她的背影,担心却不知所措。

林子深处传出阵阵鸟鸣,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终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棠罹把老师怎么了。’”她仍扶着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言语,声线平静得恐怖,“我为了找到你,跑过大半个地球,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洛兰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她挺直腰,“啊……不对,你都没有‘见到我’。我就在你身后,离你不到十米,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雷……”

“别叫我。”她的声音仍旧低沉,发髻却因怒气而微微颤动,“闭上嘴,不准动,别喊我的名字,我听见你的声音就火大。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现在就打断你的鼻子,你最好感谢你妈妈。”

“你……”

“闭嘴,真的。”

洛兰巴巴地望着她,脸色有点发白,嘴唇颤动两次,终究还是没敢发出声音。

雷音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说完,她摇摇头,“不,我会睡着就是你在捣鬼,我原本没打算睡。我感觉到了……一直都有这种预感,好像你总有一天会……消失!”一根树枝在她脚下断折。

“……”

“每一天都提心吊胆,高兴的时候也在担心,害怕一回头就看不到你。就算这样,还是想和你在一起。阿兰兰最好了,光是待在你身边就很开心,看着你也开心,和你说话也开心,并肩作战也开心,做什么都开心,超喜欢……超喜欢你。”

她的声线微微打颤,听得洛兰心都化了,又是心疼,又是歉疚,不禁柔声唤出一句“音音”。

谁料到,她蓦然扬声:“我不是让你——闭嘴吗!”

一片鸟雀惊飞。她尽力维持平静,话音中的怒气却渐渐无法压抑。

“我本来以为……以为你对我也是一样的,所以每一次都拼命跑回你身边。没错,是我想见你,但我也不想害你担心!结果你怎样回报我?让我噩梦成真!”

“……”

“‘一回头就看不到你’,最害怕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你把我丢在那里,走之前还有闲心叠好我的衣服,给我留下防御香。这都是什么?展示你的体贴吗?我一点、一点也不觉得感激,其实我快气死了!”

伴着这声怒吼,雷音终于转身,眼睛还是肿的,眼底却燃起了熊熊怒火。

“我追上你,哀求你。”她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近洛兰,“我从没求过你,没求过任何人。只有这一次,我求你,求你不要走,不要去送死!你呢?手一抬,把我冻在一坨冰里!老天爷,亏你想得出来!”

“我……”

“然后你就走了。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消失!”她深吸一口气,眼眶一下子红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好像明姨做了一锅咖喱,大家都扑上去抢,只有你被绑在椅子里!就是有那么难受,比那还难受一百倍!”吼出这句,望着洛兰渐行渐远的绝望心情重新涌上,她紧握拳头,泪光闪烁,衬得眼中怒火愈炽。

“我几乎是个废人了。要不是棠罹罹,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好不容易我振作起来,又找到了你,结果我听到了什么?‘我心中的苏慕南’!”

“我保证不是你想的那……”

“就是我想的那样!你心里就只有她,这五年就只想着她一个人,根本一秒也没有忘记她,还想和她一起去死,简直一个大写的‘殉情’!我都不知该吃醋还是吐槽——”

“吐槽,我提议。”

“你在跟我搞笑吗!”

“我只是回答你的……”

“够了,住嘴,我还没允许你说话!”

又一片林鸟惊飞。雷音瞪着洛兰,脸挂泪痕,气喘吁吁。他也看着她,站姿僵硬,手甚至还在口袋里握着怀表。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她余怒未消,他面露恳求,森林里飘起轻柔的花香。

天光照进树林,渐渐地,两人都意识到,自那晚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照面,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古怪。

雷音首先移开视线。洛兰仍僵立着,拿不准是不是可以出声,或者做出什么举动才不至于重新惹她生气。天色愈明,林间的白雾逐渐消散。

突然,雷音生硬地问:“你站在那干嘛?”

“呃……等你允许我说话?”

“说什么话,快吻我。”

洛兰的眉心微微抽动。他不太确定地凝视她,脑子里“正确”的声音拼命想拉住他,他的灵魂中却自动竖起一道屏障,将一切阻止他靠近她的理由隔绝在后。那道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试探性地,他迈出一步,见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跨出第二、第三步,慢慢挪到她跟前,抬起她有些僵硬的下巴,侧头俯身,小心翼翼地印下一个吻。

她一动不动,却也没有躲闪。

洛兰停留几秒,忽然一惊,察觉她竟在微微发抖。渐渐地,他从不安中明白过来。原来,就像他害怕再也得不到她的原谅一样,她也在怕。

……不,不仅如此。他总算意识到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一直在害怕。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告诉她啊——心中的那句话语。

愧疚与爱怜在心头搅动。终于,他在逐渐摇颤的渴望中轻舒一口气,手下加力,抬高她的下巴,闭上眼睛。

她的嘴唇软而凉,带着眼泪的咸和一丝铁锈味,令他心底柔情渐涌。他以自己的唇似有若无地摩擦,待她唇间绽出细弱的吐息,这才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吸吮,先是双唇一起,而后上下交替。恳求和热望交缠在呼吸中,在她体内激起一阵轻颤。他不禁抓住她的肩膀,稍微用力。

一阵僵直后,她开始回应他,还有些不情愿,却毕竟是接纳了他。

喜悦与放松掠过身体,融化了他的最后一丝犹疑。他的左手悄然下滑,环住她的脊背,另一只手摩挲在她发间,不自禁地用上几分力道,迫得她抬起头,好让他更加深入。终于,当他试探性地探出舌尖时,她唇间漏出一丝喘息,忽然抬头含住他的嘴唇咬了一口,不至于留下牙印,却也害他浑身一紧,指甲陷进了她的皮肤。

然而,他没有收手,指尖陷得更深。

“……对不起。”他用鼻尖摩擦着她的脸颊,低声喃喃。眼泪又滑下了她的脸颊,她颤声呢喃一句“大混蛋”,松开他的衣角,手掌悄悄向上移,扶住了他的腰。

他深呼吸一次,不仅没有冷静,反而吸进了她发间悄然升腾的海洋香调。面对这股香气,他曾无数次强作镇静,但这次没有办法了,有也不想。

二话不说,他俯身一把抱起她,不顾她的惊叫、错愕,迈步走向森林深处。

没走两步,一阵干咳横贯树林。两个人同时僵住。

晨光穿过树梢,投下一道道半透明的光束。伴着“沙沙”足音,一名胸前晃荡十字架的青年绕出树影,眼睛不自然地望着一旁,边走边咳嗽,唯恐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咳咳……听见了吗?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可是出声提醒了啊。嗨,幸会啊两位,我叫白藏,你们可靠而正直的前辈。”

温暖的香气在风中消散。雷音看到洛兰的额头爆出两道青筋。

白藏浑然不觉地续道:“咳……我预感会有一些刺激画面,所以找个借口打发阿湛先回去了。你们劫后重逢的心情,我还是很理解的,对吧?但是呢……”他摘下一尘不染的眼镜,擦拭的同时小心地选择措辞,“毕竟……这个,让我想想怎么说好……毕竟虫后和大将们还在附近,还是不要过于投入在一些……容易令人浑然忘我的事情里,你们说呢?”

一阵沉默后,洛兰哼出一声,将雷音轻轻放下,“你说得对。”转身时,平日的表情回到了脸上,“是我太大意了,抱歉,前辈。”说完,他略一迟疑,终于低声说出口:“还有,谢谢。”

白藏勾唇微笑,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那幅画面对我也造成了一万点暴击。”他揪住胸口,痛苦地说,“我可爱的变装……不不,口误,对不起,流花……咦,流花不在,感谢上帝!上帝啊,我可爱的阿兰长大了……”

“你又陷入妄想了,前辈。”

“还长成了一个男人……”

“本来就是男人,前辈。”

“说不定再也不会为我换上女仆装……”

“从来没有换过,前辈。”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世上不应存在如此扭曲的神意!”消沉的嘀咕转为喊叫,白藏“刷”地抽出一把匕首,“果然哪里搞错了,多余的东西就是多余!阿兰,坚持一下,我这就来拯唔咕哇啊噗!”他飞扑之中,被雷音一掀、一拨,在空中旋转五圈,倒栽葱摔进一个树洞,抽搐两次,不动了。

雷音站直,抬手接住匕首,“你该付我保镖薪水了。”

洛兰冷笑,反问:“为什么?你保护的明明是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是吗?”

雷音一愣,蓦然热血冲头,手一抖,匕首直接捅到了他身上。

“……大混蛋!”

她大叫一声,怒气冲冲地走了,脸红过洛兰身上狂喷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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