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百里一声令下引得她回神。一行人在香的掩护下奔出藏身处。离开山壁阴影、曝露在守卫视野中的一瞬间,雷音一阵悚然。然而,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穿过一群跪地忏悔的虫族卫兵,小心避开他们的尖刺、翅膀和触角,可这项任务比想象中还难,雪吹空一不小心就踩到一只草蛉的翅尖,后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闯入者,一惊之下,张嘴就要叫喊,还没发出声音就被雷音一剪刀扎穿了喉咙。
虫尸双眼圆瞪,缓缓滑倒,腥冷的血味渗入雷音鼻腔。顿时,心悸像一道闪电,贯穿胸腔,在那里撕开一道缝。藏在她身体里的棠罹,被同巢的血勾动了神经。
但就在这时,洁白的羽翼形徽纹浮现在缝隙上。奇香萦溢,行将裂开的缝重新闭合。雷音不安地睁眼,面前,雪吹空正盯着她。
“‘镇魂歌’?”
见她点头,他又问:“说起来,你知道‘镇魂歌’和‘圣花’的成分是一样的吗?”
雷音大为惊讶。这两道香,一道足以把濒死者从鬼门关拉回来,另一道却能在人胸口炸出一个大血洞,闻上去也完全不同,但它们其实是……同一道香?
雪吹空重新迈步,边跑边说:“九十九种铃兰花——这就是‘镇魂歌’和‘圣花’的构成,成分完全相同,阿兰只是根据对手的灵魂作出配比的微调。”
雷音实在很怕他又踩中什么不好惹的家伙,却又忍不住在意,便没有打断他,只是加倍小心地留意四周。
“你将对手的灵魂……想象成砝码。为了维持天秤的平衡,若那边的砝码轻,阿兰摆上去的东西就轻;那边若重,这边就要跟着重,重到一定地步,铃兰就从药变成毒,从‘镇魂歌’变成了‘圣花’。”
“哦……”雷音似懂非懂。尽管雪吹空尽量说明得浅显,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
“关键点在于……”雪吹空喘一口气,“天秤要平,否则只会起到反效果。”
阿撒托斯的城门近在眼前,雷音却差点没忍住提高嗓门,“你是说,搞不好我已经被阿兰兰轰成了渣?”
“不会。”雪吹空投来一瞥,“他称号里的‘均’字不是白叫的。需要零点一毫克,就肯定不会是零点零九或零点一一。‘镇魂歌’和‘圣花’也是,若不是他那么精确的调香师,就算想得出配方,怕也不敢用。”
雷音一跃跳过一个挡路的士兵,稳稳落地,心中却有些惭愧。对于洛兰,她不了解的事恐怕远多于了解的。部分原因在于,尽管他从不吝惜对旁人的批评,却鲜少炫耀自己,就像在有意克制世人皆有的虚荣之心。
考虑着这些,雷音加速冲过最后一段距离,慢慢停步,怀着三分敬畏仰望高近六米的城堡正门。先到一步的几个人不知使用什么手段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大门附近的气味信息也传给了白藏。不多时,门边一阵波光闪烁,一面镜子凭空浮现,白藏和玖流花先后步出。
“流花……”雷音想起她方才的手段,不禁语出钦佩,“你好厉害。”
玖流花眯着眼睛笑起来,有点意外的样子,正要开口,神色忽然一变。下一秒,雷音也察觉到了。
如尖刀、如利剑,撕裂长空的锐气。
正从高空坠落。
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一下子便令雷音辨认出来——
——大将……!?
心念未定,身畔传来厉喝——
“爆燃吧——‘炎骸领域’!”
虹色光辉泼洒,十二枚赤金佛珠四散弹开,十二道赤色光弹冲天而起,卷起十二股浓烈、苦涩的药香——
“瞬技·达姆弹”
十二枚光弹于半空爆炸,每一枚都爆出十二枚新的光弹,上升之中又再爆炸……密集的弹幕扫过天空,将一切扫荡殆尽。
——除了“那道影子”。
黑影急速坠落,一头撞进弹幕,以目力难及的速度弹跳、翻转,穿梭在枪弹之间,移动轨迹令人眼花缭乱。
眨眼之间,黑影冲出弹幕,一甩漆黑尾尖在外墙借力,擦过最后一波光弹,当空后翻两圈,呈蹲姿落地,又擦着地面向后滑出十几米,才将下坠、翻滚的势头完全消解,暗蓝色的长马尾在急遽变化的速度中翻飞不已。
面对那种压倒性的气场,雷音下意识将手探向“雷刃交响”,却被楼湛一把按住。
“……别动我的对手,你快走。”低沉话音中混着一缕血腥气。她抬头一瞥,见楼湛正用手背拭去眼角一抹血痕。刚才那三道闪电般划过长空的尾巴,竟已将他的防御香切出缝隙。再看看他的表情,雷音心中一动,悟到了什么。
远处,从天而降的少女叼着糖棍站起身,一条尾巴翻滚着落入她手中,化作巨箭般的黑色长枪。迎面吹来的风送来铿锵话音——
“绯月女王座下,蚁型大将荧宿参上。”
听见预想之中的名字,雷音却吃了一惊。
和她从前见识的虫族不同,荧宿身上不见一丝邪气,反而散发出武道家般的凛然之气,站在那里就像一柄笔直插入大地的剑。她的手腕、侧腹在枪林弹雨中擦出了灼伤,双眸却因纯粹的杀意而澄澈无比,宛如绽放在烈焰中的青色琉璃。
她凝视一众闯入者,毫不迟疑,举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剧烈的地震散向四面八方。
“糟糕!”玖流花低呼出声。
地震扫荡处,那些忏悔的士兵纷纷睁眼,如梦初醒地望向城门前。
“大将……”
“刚才到底是……”
“荧宿大将!”
荧宿厉喝:“调香师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在做梦!赶紧给我醒醒!”说话间,两根尾巴甩过长空,发出“噼啪”爆响,没被震醒的士兵也被惊醒,其中就包括城门卫兵。雷音见状立刻抓起容器,楼湛却更快。
虹色光辉流转,强烈的草药辛香在诸多卫兵脚下爆炸,一丛丛粗糙的棘刺贯穿虫躯。伴着痛苦的嚎叫,虫血四溅,尸体抽搐着,从伤口开始化作黑色的粉末,随风飘散。惨烈的一幕在眼前上演,所有士兵都变了脸色,浓重的敌意在广场上升腾。
楼湛仿佛没注意到——真的没注意到也说不定,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荧宿身上。蚁型大将表情阴沉,紧盯楼湛的双眼蓝光闪烁,清澄得近乎妖艳。在她以虫族特有的方式送出的无声命令下,虫族士兵逐渐缩小包围圈,腾腾杀气从四面涌上。雷音冒着冷汗一瞥——后路也被截断,他们被虫包围了,终于陷入一直尽力避免的境地。
别无他法,她沉定心神,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却在同一秒听见楼湛说出匪夷所思的话。
“行了,阿兰,你们快走,赶紧把绯月搞定。”
“走?”雷音不禁重复。是要走去哪,明明周围全是敌人。不等她将疑惑说出口,空气里飘起淡淡的白松香,让她觉得非常熟悉。同时,百里脸色微变,雪吹空猛地抬头,“阿湛!”
楼湛没出声,仍然盯着敌方大将。雷音正惊疑不定,忽然一凛,反手挥动剪刀,利刃割开从空中扑来的虫族士兵的甲壳,血珠溅上她的脸。然而,受伤的士兵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掠过她身旁,飞向前方。
那里立着楼湛。
以他为中心,白松香气息愈浓,像一股升腾的龙卷风,将整个广场卷入它的咆哮。所过之处,虫族士兵个个红了眼睛,提起兵器嘶吼、冲杀。“炎骸领域”随之转动,光弹溅射,冲在前面的士兵纷纷中弹倒地,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便往前冲,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见半分恐惧。
看着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雷音在彻悟中目瞪口呆,“妈呀,他真的……”
“不是第一次了。”洛兰接话。“禁色六芒星”不知何时在他身前展开,白花香气穿梭在赤红光弹之间,将“炎骸领域”遗漏的敌人一一击杀。雷音跟着展开容器,却听见后方传来沉声命令:“这里就交给阿湛,我们继续前进。”
雷音难以置信地回头。百里脸色铁青,却已不再犹豫,转向雪吹空,“你照应他,没问题吧?”
“求之不得,谢谢前辈。”雪吹空回答,语气平静得有点吓人。雷音还在迟疑,百里厉声说:“听指挥,姑娘,你想害我们都死在这吗?”
“但阿湛一个人……”
“他一个人反而不会死。快撤!”
雪吹空轻轻一推雷音,“有你在,阿湛会顾忌。”
“可是——”
“只要撑到结社的援兵赶到就好,没问题的——我感觉。”
“你‘感觉’!?”
“音音。”雪吹空盯着她,“你再站在这,其他大将追过来,情况就真的不妙了。”
冷风灌进雷音的衣服,浓重的血腥味扎得她的面颊阵阵刺痛。她又抬头一瞥楼湛,视线甚至不敢越过他的肩膀,生怕前赴后继的敌兵再次动摇自己的决心。
“那……”她手起刀落,一气将冲上来的虫从腰部斩为两截,睁眼,“回头再见——一定要再见啊!”
说完,她转身奔向城门,后背能感到荧宿陡然转厉的呼喝。她竭力忍住回头张望的冲动,顺着洛兰为她清空的道路狂奔。耳畔,杀声震天。
蓦地,空气转凉,四周光线变得昏暗,喊杀、振翅、爆炸声淡化成模糊的背景。
她进入了虫族第一女王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