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骸领域”旋转之中射出一片片弹幕,虫族士兵的尸体越堆越高,后继者却只见多不见少。地面坍陷处,一窝窝的虫红着眼睛涌出,天上也飞来一波波追兵。楼湛极力支撑,防线仍一寸寸后退,形势渐趋恶化。
“开玩笑的吧……”他嘀咕,擦掉额头的汗,溅上身的血已经无暇顾及。
“不是玩笑,这就是在阿撒托斯释放引战香的后果。”身后传来的声音害他一僵,随即叹息:“什么啊,你留下了啊……”
雪吹空在搭档身后数步站定,平静地说:“对,为了一拳揍飞你。”
楼湛哑然失笑,“就凭你?”
“两拳。”
“那也不可能!”
“不过,两拳就留到回白塔之后,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
“……同感。”楼湛眺望黑压压涌动的虫群,目光忽一动。虫群中央,站在高处指挥的荧宿看见其他入侵者跑向城堡,暴喝一声,尾巴一甩,借力弹跃,直如一枚出膛的子弹,掠过黑压压的虫群上空,直射城门。
楼湛皱皱眉,“啧,眼睛真尖。”
嘴上抱怨,他的眼睛却不知不觉地变亮。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啊——荧宿!”
伴随话音,十二枚赤金佛珠倏然移动,于空中横列成扇形,将楼湛和雪吹空环绕在内,每一枚佛珠都“滴溜溜”疾旋不止。透过佛珠表面的镂空花纹,虹光泼向半空,定格成一枚枚相互嵌套的图案。转瞬之间,噬虫香成型。
空气中弥漫着煎熬草药一般,苦涩而芬冽的浓郁气息。
佛珠外围,数十枚色彩斑斓的圆形符文呈扇形悬浮,光芒闪烁,无死角指向汹涌的虫群。
那些是——
“忘了的话,现在就给我……好好想起来!”
——炮口。
“东方木质调·γ射线炮!”
嗡——
炮口发出尖锐的蜂鸣,炽红色的高热射线迸发,强光扫荡战场。广藿香一骑绝尘,闯入敌阵,与引战香的残余混合,引得射线喷发愈炽。密集的射线扫过虫群,平稳地变换方向、倾角,与虫族的躯体接触,后者一瞬间便遭蒸发,只留下一道道“嘶嘶”蒸腾的水汽。
荧宿脸色微变,两根尾巴甩向大地。楼湛怒吼一声“别想跑”,“γ射线炮”骤然改变角度,射线全部向内收拢,编织成致命的巨网,朝荧宿兜头覆下。顿时,仍受到引战香影响的虫群从攻势空隙处涌上,势如洪水,逼近城门,站在那附近的雪吹空不禁后退一步。
——却也仅此一步。
“反正都这么吵了……”他望着“嗡嗡”轰鸣、围剿荧宿的“γ射线炮”,陷入思考,“我增加一点声音应该没有大碍吧?”
决心下定,银色的耳坠“叮铃”坠落——
“‘d小调赋格’二阶解锁——”
风铃形的耳坠应声分解成一排纤细的银色管子,悄然坠进泥土,地面下隐隐泛起青色的光。
“雪松的昭华调香师”垂下眼皮,轻唤容器之名——
“——‘加冕弥撒’。”
地底隆隆作响,青蓝光辉绽出大地,伴着某种辉煌的音色直冲云霄。
上千根高低不一、光芒闪耀的金属音管从地底升起,一列列沿地面延伸,向天空伸展,投下的庞大阴影将半面广场笼罩其中,衬得城堡大门都渺小起来。
“加冕弥撒”——水蓝色的管风琴矗立青空之下。
四组半透明的蓝色调琴键组悬浮在雪吹空身周。他抬起手臂,双手悬浮在不同的琴键组上方,深呼吸——
指尖触键。
庄严的和声响彻广场,进攻的虫群为之凝滞一霎。
雪吹空恍若无觉,十指准确、灵敏地在琴键间移动,触碰到的琴键发出微光,与之对应的音管送出管风琴特有的宏大音响,连天空、大地都被卷入那层层交叠的共鸣。
从弥撒曲的肃穆曲调中,悄然蔓出清冽的木香,犹如一阵冷寒吹彻,将引战香勾起的燥热压制三分。渐渐地,雪松的清寒之气融入战场上弥漫的广藿香,寒意被炽热中和,冷酷化作宁静,交织着弥撒曲的旋律,抚得人心渐入空明。
一曲终了。风起,香散。
广场上一片死寂。
雪吹空按在琴键上的手指微微发抖,额头渗出细汗。待余音散尽,他慢慢抬手,指尖尚未完全离开琴键,管风琴便在一片青光中变回耳坠,回到他右耳上,随着他的气喘而凌乱地响动。
可他甚至没心思为二阶容器带给灵魂的负担而惊诧,急急抬头环顾——
虫群的进攻停止了。实际上,进攻的士兵全部恢复人形,栽倒在地。
但是,他们还活着,也并非晕厥。拥有“净化”功能的雪松香气通过管风琴的宏大音色传遍战场,将“杀意”这种东西悉数抹消,令所有曾被“杀意”支配的灵魂陷入近似脱力的麻痹状态。
望见这幅景象,雪吹空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忽然一晃,堪堪摔倒的时候被一只手及时扯住。
“振作点。”楼湛抓着他,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才慢慢松手,“喂,这可不叫‘一点声音’啊。”
“抱歉,我还没找到音量踏板——”
“不过,帮大忙了。”
雪吹空一凛回头,这才意识到楼湛的视线一瞬也没从战场上移开。
准确地说,一瞬也没从“γ射线炮”的汇聚之处移开。
炮口的喷射已经停止,承受轰击的地带早变成一个大坑,沙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在沙尘中,雪吹空感知到了某种“东西”。
——杀意。
“……!”
弥撒曲安抚过的战场上,唯独那道“杀意”摇曳不息,在笼罩四围的死寂中无比刺眼,宛如黑暗中的一抹血红。
它滋长、开绽、蔓伸——
——化作畸形的剪影,步出烟尘。
数不清的箭头形黑色尾巴刺向四面八方,在空中描画出酷似电路的纹路。
两道细刃般的触角直刺天空。
尖长的刺从拉伸的腰肢和覆盖坚硬甲壳的关节中突出。
利爪中,不对称的黑色长枪似连空气都要割裂。
“那个存在”每走一步,“杀意”便膨胀一倍,天空下像有一片无形的血色浓云急遽聚拢。
当“它”最终止步时,雪吹空被压迫得连指尖都动弹不得,余光却瞥见不可思议的场景。
楼湛向“它”迈出步子。
“阿湛……”雪吹空想叫他,却喘不上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搭档一步步走向“它”,步履稳定,不见半点被压制的样子,这令他稍感疑惑——两人的实力应该没有相差这么多啊。
战场中央,楼湛停步。
“你总算露出原形了。”一顿之后,他唤出“它”的名字——
“黑音座下的‘战鬼’——荧宿大将!”
血色浓云涌动得愈发诡谲,以完全的狩猎之姿伫立其下的蚁型大将却笼罩在近乎空寂的气氛中,连双眼都未曾睁开。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她宁静的声线没有任何迷茫。
“——湛湛生下来就是我的。”
楼湛没料到她竟然又提起这茬,愣了几秒才回过味,“哈?你有毛病啊?”
听到伤人的言语,荧宿却只是叹了口气,“是吗?问出这种问题,就是说湛湛还没有意识到啊。”
“因为全都是你的妄想,跟踪狂。”
“——你的搭档一步也动不了,你却轻轻松松走到我跟前——这个理由。”
楼湛再次愣住,这次是真的陷入困惑。
“你是我的同类。”荧宿静静地说,“就算从小修习武道、磨练身心,也无法达到最高的境界,因为,引领我们,让我们燃烧的,不是武道——”
浓云下,她缓缓抬起眼皮。
清澈而疯狂的双眸,宛如火焰中的青色琉璃。
“——是‘修罗道’。”
这一瞬,在她的眼睛里,楼湛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看到了一直在灵魂中蠢动,却被他执意忽视的冲动。
——杀了她。
——碾死她。
轰炸、燃烧、斩击、穿刺、撕扯、碾压……怎么样都可以,什么手段都没问题,只要能让她皮肤开绽,血管喷出血液,内脏溢出,表情扭曲,喉管送出咆哮……只要能让他置身那一幕就好。这其中不包含任何憎恨,连“对身为虫的她的仇视”也早就无所谓了。牢牢把控他灵魂的,不如说是恰恰相反的情绪。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让我享受到彻彻底底“厮杀的快感”。
只有这个理由。
见他终于明白过来,荧宿咧嘴笑了,翻涌着狂恣杀意的双眼映出他的样子——浑身是血,眼神凶狠,嘴角却因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激战而不自觉高扬。从他灵魂溢出的“杀意”,早已凝聚成赤红色的浓云,以足以压倒她的势头覆顶而来。
“露出原形的是你啊——广藿香的悍烈调香师。”
她压低重心,无比喜悦地,朝化身野兽的爱人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