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在白塔的门厅中,雷音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楼湛出任她的监护人,她也没有后悔——直到当天晚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她望着楼湛忙活,呆若木鸡。
整个下午,他带她熟悉白塔,讲解各处的设施,说明调香师的工作和职责——换言之,一步也没从她身边离开,雷音还在心里半敬佩半惭愧地想,监护人这工作还真辛苦。可到了该说晚安的时间,他竟然还在她的视野里转悠,甚至还带她回到他的房间,当着她的面扯掉床单、被套、枕头套,麻利地开始换新的。
“换床单啊。”楼湛扯起被子两端,用力抖动两次,抖平被芯,“让你睡男人睡过的床单,你也觉得很讨厌吧?我今晚打地铺就好。”
雷音定定神,尽量不让自己显得不知好歹,“白塔……没有其他房间了吗?”怎么看也不像,这个地方明明大得吓人!
“有,其实是很多,但都没法立刻住人。”楼湛将被子铺平,抓起枕头芯塞进枕套,“在双人套间收拾好之前,你就凑合一下吧。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雷音又受到了更大的惊吓,结结巴巴地问:“双、双人套间?”
“没错。卧室和卫生间各自独立,很方便。最迟后天我们就能搬进去了。”
“……就、就不存在我一个人住一间房的选项吗?多小都可以。”雷音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哀求了。再怎么是“监护人”,和刚认识没两天的男性住在一起,她还是有心理障碍。
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楼湛却“哼”了一声,“看不出来,你戒备心还挺强。倒也不是坏事。”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结果,不管她怎么询问、恳求,楼湛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自顾自铺上地铺呼呼大睡。雷音别无他法,又敌不过渐渐涌上的疲倦,最后还是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很快便发出悠长而平稳的呼吸。
洁净床铺散发出清新的草香气。黑暗中,楼湛翻个身,坐起来,默默俯视雷音片刻,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月光穿过栏杆,洒落白石雕成的阳台。他倚在栏杆前,凝视脚下的冰湖。白塔稀疏的灯光倒映在镜子般的黑色湖面上,冷风吹拂他的发梢。额发起落,隐约露出左眼周围陈旧的伤痕。
悄无声息地,风中混入铃兰花的幽雅香气。
“你该盯着她才是。”清冷嗓音自身后走廊传来。这个人的声音,楼湛很熟悉。同样是冷淡的语气,可他能辨出,洛兰现在的心情比平时更差,而且在生气。
“你也该告诉我理由了吧?”楼湛俯视湖面,食指轻敲栏杆,“‘一秒也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你这是什么要求?我倒是无所谓,可她一个女生肯定会不舒服。为什么我非得当坏人不可?”
“你不想当,就让开。”
“不要。”
“为什么?”
“该问‘为什么’的是我。你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见她,为什么对她执着到这个地步?啊,该不会……你喜欢这种类型?”
“……无可救药。”
“不至于吧,前一位不是这样的啊。你的口味转换得太快,我跟不上。”
“够了,我找你不是为了进行中学男生的宿舍夜谈。”洛兰冷哼一声,声音透出明显的焦躁,“我再说一次——把雷音交给我。外面的虫族排着队想要你的命,你不该再蹚这趟浑水,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会碰见雷音,只是一个巧合。她是我该处理的问题!”
楼湛转过身,隔着月光与阴影,紧盯洛兰,“到底是什么问题?”
洛兰深呼吸一次,再开口时,嗓子像是被谁捏住了,“现在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能把她交给你。”楼湛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洛兰捏紧了拳头。月光下,他脸色煞白,眼里透出愤怒和绝望,缠绕绷带的胸口微微起伏。楼湛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从来没有。这一瞬,他几乎心软了,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点头答应。可是,没办法。只差一点,他就是做不到。
洛兰离开后,楼湛又在阳台上吹了一会风,然后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踢开两盘挡路的游戏卡带,再度来到床边。
黑暗中,名为雷音的少女蜷在被子里,呼吸缓慢悠长,金铜色的长发在枕上蜿蜒。她才认识他二十四小时,却在他的床上沉沉熟睡。她选择了他,而且,相信他。
不知不觉,他的手按上左腕的佛珠串。两颗珠子里红光流转,沉檀似的香气在室内散开,抚平少女灵魂的杂音。安眠香不是他的长项。他擅长的,只有战斗与杀戮。
只不过,唯独今晚,他希望少女能够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