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雷音渐渐醒转。脑袋还昏沉得厉害,外界发生的事却一点点进入她的意识。
“……卑鄙小人。”不远处,一个人在咬牙切齿,是楼湛。
雷音一下子清醒不少。潮风吹拂她的脸和头发,送来落叶、泥土、广藿香与血的气息,虹色光辉流转,照亮森林。她逐渐意识到,自己被挟持了。一只长满汗毛的手臂勒着她的脖子,颈部大动脉抵着一根银白色、笔芯粗细的针,针尖异常锋利。冷汗涌出脊背,她差点尖叫出声。
挟持者旁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嬉笑,“请称之为‘善用头脑’,广藿香的悍烈调香师,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长项。好了,要是不想你的学徒被吸干全身血液,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雷音的大脑因恐惧和混乱而麻木,紧接着却又被余光微微闪烁的蓝光所刺激。她假装昏迷,移动视线,瞥见地上倒着几具半人半虫的诡异尸体,那个披斗篷的人站在一旁,外侧口袋透出些微蓝光。随即,光芒转暗。斗篷人全然没有注意,命令:“首先,给我把容器收起来。”
楼湛被激怒了,“区区一只蛾子,口气倒挺大——”
“哦哟,请注意你的措辞。我这只蛾子,可捏着你学徒的性命呢。还是说……她吃点苦头也无妨?”话音甫落,抵着雷音的针尖刺破皮肤,又痛又痒的感觉就像被蚊子叮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住手!”楼湛怒喝。短暂寂静后,照亮森林的虹色光辉暗淡、消失。
斗篷人得意地大笑,“很识时务嘛。当年你若有这份聪明,也不至于被我家大哥毁了眼睛。”
风摇树梢,这一瞬的沉默,不知怎的,令雷音微微心痛。
斗篷人更是意气风发,“接下来嘛,我看看……啊,对了,那串佛珠就是你害死大哥的凶器吧?要是把它烧给大哥,他想必高兴得很。你就当一回好人,成全了我这份心吧。”
“……你要是在做梦,也该醒醒了。”
“喂,喂,究竟是谁该醒醒了?你难道还没看清楚不成?你、的、立、场。”
针尖刺得更深,温热的液体顺着雷音的脖子淌下。她竭力忍耐,视线再度扫视斗篷人的口袋,某个念头不断冲击她的脑袋,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可是,从昨天开始,她经历的一切有哪一部分不是在发疯?
“快点,佛珠给我,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小气鬼。”斗篷人兴奋地催促。
说时迟,那时快。雷音睁开眼睛,脑袋猛力向后一撞,撞上挟持者的鼻梁,后者一声闷哼。她立刻抓住那根针,惊恐地发现它竟以纠结的筋肉组织连接在一只人类手臂的下端。
大脑懵住的同时,身体动得更快。她转身扭住那只手臂,往挟持者的小腿猛踹一脚,踩上对方弯曲的膝盖,借力起跳,提气拧腰,旋身骑上对方的肩膀,双手握拳,重击对手的太阳穴。
胯下敌人缓缓栽倒的同时,她再度起跳,将斗篷人扑倒在地,顺势从斗篷口袋抽出“雷刃交响”。即将把剪刀插进敌人的气管时,心中却掠过一丝迟疑。
斗篷人眼底的惊慌变作残酷。他张开嘴,一大团鳞粉直扑雷音面颊。
她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周虹光流转,厚重有力的香气在斗篷人身下爆发,将他的脑袋轰上半空。头颅残骸裹挟点点鳞粉,化作一团团火球,零星散落。
雷音呆望着这一幕,表情因惊骇而僵硬。
“不要对敌人手软。”身后传来楼湛的斥责,“战场上,一瞬间的迟疑都会害死你。你干掉他们,或者被他们干掉——人类和虫族,就只有这两种结局。你要想成为噬虫型,就给我记清楚了。”
短暂沉默后,他朝雷音伸出手。
雷音愣愣地抓住那只手站起来,发现楼湛仍是脸色阴沉。想起他刚才差点被迫交出容器,而这完全是由她的大意导致,一阵羞愧涌上,盖过了其他情绪。她深呼吸一次,“对不起,我——”
说到一半,瞳孔微缩。
楼湛再次朝她伸手,手掌轻轻覆上她脖子侧面的伤口。血还没止住,流过他的指缝、手背,他却没有把手挪开,赤色独眼中摇曳着树梢的影子和隐微的懊悔。
“抱歉,把你卷进我的麻烦事。”他低声说,“那几只虫子盯上我好一阵了。至少今天,我不该理会他们才是。”
不知是不是血流速度加快的缘故,雷音脖子的伤口越来越疼,心头的惊惧却在他的注视下逐分消散。
“真的,吓死我了。”她承认,“但我猜,要想成为噬虫型,总得挨几次吓。”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慌也伴着轻率的玩乐之心一同消失。她完全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既不是骗局,也不是她做的梦。骗局不会如此血腥,梦不会这么残酷。兼具二者的,只有“现实”。这就是名为“调香师”的职业者的现实,是楼湛一直在经历的现实,也是她选择的现实。
楼湛看着她,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和从前戏弄人的笑不同,带着亲近与温度。
“我忽然有种感觉。”他说,“昨天要是把你交给阿兰,以后,我会后悔的。”
伤口简直疼得没法忍受了,可雷音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
“又不是你选的。”她说。
楼湛咧嘴笑起来。伤口在他手掌下愈合,残血却仍顺着手背流淌,渗进佛珠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