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殿前欢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0/17 18:08:36 字数:2594

想发狂,想逃跑。

想怒吼着用这对镰刃把他砍得七零八落。

把他每一片内脏都绞得稀烂。

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同时,胸中却涌动着截然相反的感情。

想扭动,想呻吟。

想被他从头发钳制到趾尖,在他赐予的剧痛与狂喜中彻底崩解。

全是些丧心病狂的感情。

全是些半吊子的感情。

从前的她,这么想道。

但在那晚的月光下,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截然相反”的感情啊。

一直在心头骚动的这份痛楚,只有唯一一个名字。

——渴望。

每一个细胞、每一缕念头都渴望着他,因为他的存在而蠢动得发狂,因为期盼得太热切而不敢正视,因为无法将他牢牢握在手中而狂怒不已,因为被他凝视、触碰而喜悦得颤栗。全都是他,一切都是因为想要他。

雷音的心情,一定与此截然不同吧。

曾经,她是那么的憧憬雷音,憧憬那份透明而纯粹的亲爱之情,憧憬得憎恨自己。雷音拥有不受玷污的幸福,她胸中却只有污泥一般浊暗的感情,熊熊燃烧着,连蹿起的火焰都是污浊的颜色。

但是,一切都没所谓了。

污秽也好,病态也好,怎样都好,她早就被卷入名为“妃天镜”的黑洞之中。一切物理定律都在那里失效。想将他撕扯吞嚼,想被他支配蹂躏,这两种欲望一定也是可以共存的。

只要他是她的就好。

不准有人分享,不准被人抢夺。

只属于她一个人。

为了实现这份念想,坠入地狱之底也没关系。

——与你永诀也没关系。

“听到了吗,雷音?”

棠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荒烟蔓草中伫立的另一名少女。少女与她有着同样的面孔,却与周身散发焦炙气味的她不同,被温暖、深邃的海洋调香气包围着。

自从与那个绿色眼睛的调香师分开后,少女每一天都在变强,拼尽了全力,想要回到心爱之人身边。

为了阻止她夺走身体的主导权,棠罹将大半精力用于压制她,每天强制令身体沉睡,只在女王呼唤和妃天镜造访时醒转。

清醒只为了杀人与**。作为“人类”的记忆,在她的脑海内一天天剥落,迷茫、犹疑也随之消退。

终于在他最后一次造访时彻底消失。

调香师想救“她”回去。

——不能允许。

听到他那句话时,一瞬间,大脑全被这个声音充斥。就连看着他时,同样的声音还在脑内嗡嗡回响。

竟要将属于他的这副身体夺走——

害她在看着他时,还想着其他事情——

——绝对,不能允许。

她下定了决心。吻过他后,再次陷入沉睡。

然后,来到了这里——开满灰色的金穗花,永远飘荡白雾的河岸旁。

向着被海洋调香气环绕的少女,她“铮”地弹出镰刃。

少女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接着,悲伤被坚毅取代。

“我对阿兰兰的心情,是不会输给你的。”她轻声说着,拔出腰畔的剪刀。嗤,剪刀分开成双刃,刀尖直指前方。

被她用刀指着,棠罹心头一痛。但她没有再犹豫,一跃飞扑向前。

寒风“呼呼”刮过面颊。

那份渴望,这一秒也在胸中突突跳动,愈演愈烈。

暴躁地。

狂喜地。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棠罹掀起眼睑。一个月来,第一次在无人呼唤的情况下苏醒。

她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等待着。窗帘外的光线越来越弱。终于,在最后一线光消逝的刹那,她弹起来,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推门而出。

自从来到阿撒托斯后,她几乎一直在沉睡,对这里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这没关系。她要寻找的人,就算置身世界上最复杂的迷宫里,她也可以闭着眼睛找到跟前去。

毕竟,她的灵魂就是如此设计的。

她成功了。

“……棠罹大将?”床榻上的女王睁眼望向她,带着一丝困惑,或许还有不快,但是没有警觉,“你该知道,我不希望在这个时间被打扰。”

棠罹当然知道。女王每天黄昏时产卵,现在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我不是来打扰您的。”棠罹从跪姿站起身,“是来杀你。”

铮,她的翅膀下弹出双镰刃。

女王面露愕然之色。棠罹理解她的错愕,却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说明得更清楚。于是,她上前一步。

寒光划破夜色。

“……”女王缓缓低下头,看着斜贯胸腹的刀伤,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新奇的东西。过了一阵,她重新抬头,望向浑身溅血的棠罹,表情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你是怎么做到的?”

虫不可能对自己的“母亲”出手,这是写在基因里的铁则,就像人不可能对抗引力。这条规则,从虫族诞生之日起,并非没有试图打破的人,可成功者一个也没有。

只不过——

“我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棠罹说,“不止是你的‘孩子’。

“但我也不是调香师。

“现在,我两个都是。”

不久前,在那条盛开金穗花的河岸,雷音在镰刃下消逝,但没有消失。

棠罹和雷音,原本便是一莲托生的双子,从同一个地方获得生命,死后也将复为一体。二者相融,才是完整的灵魂。

棠罹接纳了雷音的一切后,以不受任何一方规则束缚的姿态重生,然后弑杀了“母亲”。

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明的女王立刻便理解了。随着血液的流失,她的脸开始变白。

“……为什么?”她颤动嘴唇,问出第二个问题。

棠罹想了想,说:“我不要‘那个人’被别人支配。

“他是我的猎物,我的支配者。

“我一个人的。”

听到这句话,女王的表情——震惊、困惑、恐惧……逐一消失,最后甚至露出一丝笑容。她张开嘴,正要说话,大量血液涌出嘴巴,身体随之脱力下滑,慢慢停滞。

棠罹站在被血浸透的床前,俯视着床榻中央再也不会动的女王。尸体脸上,还定格着那一缕快慰似的笑容。

——陛下最后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紧接着被门扇洞开的声音打破。

“陛下!”妃天镜冲进房间,神情紧张,想必是感知到了女王身上发生的异变,匆匆赶来查看。棠罹虽然知道那只是对“母亲”、也即对自身命运再正常不过的关切,却仍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快,默然不语。

妃天镜一眼望见床上的尸体,僵滞片刻后,转动眼珠,看到了仍垂着滴血镰刃的棠罹。

对视之中,他渐渐明白了一切。

连同她的不快一起。

面对那双沾染鲜血、蹿动怒火的眼睛,他心中像有什么东西猛然冰释。

——就算能够控制一切,要把这个人也纳入其中,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早就知道了吧。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被“无法控制”的狂热击穿时。

那时,直觉立刻便告诉他了——面前贪婪咀嚼食物、眼中射出狂怒的母螳螂,就是他一直在渴望的、永不可解的难题。

“你真是个大麻烦。”他不禁感慨,“真的……是个大麻烦。”

棠罹微微一震。

妃天镜重复这句话时,语气变了。一条看不见的毒蛇顺着他的声音爬出,顺着她的脚踝向上缠绕,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里?”她喃喃,后退一步,脚跟碰到了床柱。女王的尸体,就躺在那张床上。

妃天镜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摸到门把手,一点一点反转锁键。

光是这样,浑身浴血的母螳螂便颤抖起来,半是狂喜,半是恐惧,连呼吸都开始急促。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刚刚在胸中冰释之物迅速重新凝聚,咆哮着,化作面孔愈加模糊的黑色凶兽,要挣脱缰绳狂奔,以最残虐的步子践踏最难解的题。

它已无法再被制御。

他吐出胸中空气,盯着她,慢慢扯松了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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