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罹取代绯月，成为了虫族的第一女王。
在她杀死绯月的一瞬间，曾由黑音转移至绯月的庞大虫巢，全部落在了她身上。她对麾下的每一只虫，拥有与虫后无异的权力。然而，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虫后”。因为，跟从“女王杯”自然进化来的虫后不同，她没有产卵的能力。
这并无大碍。
想要扩张势力的话，只要将其他虫后的巢穴抢过来就是。这项工作，她早就做惯了，区别只在于，从前她是为女王效力，如今，她自己成了女王。
巢中事务仍由妃天镜一手打理。对她来说，除了不时要坐在大殿上摆摆样子，昔日的同僚如今看到她大多面露惧色外，生活和从前并无多大不同。
只有一点明显的变化。
如今，她拥有了自由。
冬日的黄昏，棠罹站在街头等待。街道两侧的橱窗装饰得绚丽缤纷，街头人来人往。置身人流中，她却没有躲避。对于人类的世界，她仍然不能习惯、无法理解，却已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忍耐。这项转变，多半要归功于已经与她融为一体的雷音。
——就连这身衣服也是……
终究没能完全按捺住忐忑，她低头一瞥身上的洋装。与雷音的喜好相比，这身装束已经算是简洁、稳重，却仍比她习惯了的穿着显眼太多。若是从前，穿这种衣服上街，她只会觉得恐怖，这回却在漫长的迟疑后，勉勉强强答应一试。为她准备服装的妃天镜恐怕也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吧。
她从衣服上抬起视线，决定刚才就是今天最后一次瞄它。这时，一阵清香随风飘来。她顺着香气望去，眸光微动。
街对面，有人捧着一束白百合走过，生绢般细腻的花瓣在寒风中轻颤，香气沁人，散入风中。
……百合。
忘了有多久不敢面对它的美丽，又有多久未能被它的香气吸引。对虫族来说，未经过调香师提纯处理的天然花香虽然可以忍耐，却也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妙的东西。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像这样好好地注视百合花是什么时候了。
——这也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雷音？
久违的痛楚掠过心尖。她不禁闭上眼睛。
“真是过分啊，女王大人……”一道温柔呢喃吹过她的耳根，她被人从后面捂住眼睛、搂住了腰，“为我之外的事情露出那种表情。”
“……镜。”她微微挣扎一下，便任由身体陷在身后之人怀中。
那道声音潜得更低，“还是说，是为了我？”
“不是。”
“啧，一如既往诚实到一种伤人的地步。”
“你又不是人。”
“那我是为了谁堕落到这个地步的呢……嗯？”
她的视野一片漆黑，因此而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体温和吹拂耳廓的热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果然还是过于刺激了。
感到她要挣脱，身后之人立刻加了几分力，“还不行。稍等一下。”
她只好安静下来。眼睛仍被捂着，环腰的手臂却松开了。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什么东西碰到她的头发，插进发间。然后，蒙眼的手移到肩膀，扳着她转身一百八十度。
“好了。”
她应声睁眼。面前的大厦外墙，映出她的模样。
一瞬间，呼吸微滞。
金铜色长发上，盛开着白百合。
洁白的花瓣如此纤细，她差点信以为真。紧接着，她便从气味中意识到了，那是绢纱制成的发饰。没有香气，却永远不会凋谢的百合花。
——这个人，察觉到了……
她抬眼一瞥，镜子里，妃天镜的投影对她微微一笑，碧绿的双眸中，灯影溶溶。她不禁垂下眼皮，沉默一阵，忽然说：“吃完饭，去喝酒吧。”
妃天镜显然因她主动提起而颇感意外，旋即又笑，“这就是你说‘谢谢’的方式？”
“不情愿就算了。”棠罹说完，又改了主意，“不行，不情愿也要去。”
“这是命令？”
“命令。”
“既然是命令，当然没有不服从的道理。”环着她肩膀的手悄悄收紧，一丝危险渗入甜蜜的低语，“不过……与此相对，回头不管受到怎样的对待，都不会有怨言吧？”
棠罹拨开他的手，迈开步子，掩饰全身忽然竖起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反正你只喝一杯，就别装得很了不起了。”
“不是哦。”妃天镜跟过来，很自然地将她重新搂向自己，“今天嘛，多喝几杯也无妨。”
“哈！？”棠罹一下子瞪大眼睛，吃惊得差点被车撞。
“难得你邀请我。而且，”他抬起头，“毕竟是平安夜。”
平安夜。
三个字轻轻敲在棠罹心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夜空下，大厦前的圣诞树流光溢彩。记忆中，像今晚这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期许迎来的圣诞节，一次也没有过。
能得到此刻的些许宁静，是因为她堕落成虫，杀友弑母，将整个“自我”都献身给胸中疯狂而浊暗的渴望。
现在，眺望着那棵美丽的大树，她终于能够承认，她曾憧憬着像雷音一样的幸福。
但是，棠罹和雷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幸福是属于雷音的，棠罹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即使拒绝全世界，也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便是棠罹真正需要的东西。
没问题，一定能够实现。
只要永远坐在这把王座上。
只要永远在这个人身边。
——在他的支配下。
“镜。”忽然，棠罹唤一声，“看上去，能杀死我的‘弑王之香’，必须以你为核心啊。”
妃天镜一怔之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松开她，退开几步，不顾往来行人的目光，单膝跪在她面前，以拳当胸，低头起誓：“我，大将妃天镜，在这里起誓，今后的时间里，会像珍视您的性命一样珍视自己的性命，像守护您的灵魂一样守护自己的灵魂。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只属于您一个人。能夺走它们的，除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人。”
“这也是命令。”
“遵命。”
“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这是当然的。”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吻在指尖——
“我的……女王大人。”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