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捌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0/27 20:07:25 字数:3376

——全都毁掉了。

半夜,楼湛躺在屋顶上,呆望着星空想。

只要和怪物战斗,渴望的一切就都能握在手里——对此他深信不疑,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他尽到长子的责任养活家人,让母亲和弟弟得到了普通人的幸福。他为自己挣得一份容身之处,深受同僚的信任和后辈的尊重。一切都是他想要的,他得到了一切。

可是,全都毁掉了。

他背弃了自己的信条,践踏了无懈可击的道理,伤了老师的心。

他放弃战斗,把怪物抱进了怀里。

“……”

夜空深处,遥远的光点沉默地俯视他,他分不清它们是在赞赏他的一意孤行,还是蔑视他的任性自私。他失去过亲人,发过誓再也不让珍视的人遭遇不幸。他明明是知道的,什么才是正确的事。

明明知道……却再忘不掉那天倒映在眼里的地狱。

——长枪飞射,风卷尘沙。

——清澈而疯狂的双眸,宛如烈焰中的琉璃。

掌心渗出了汗来,他不禁捏紧拳头,遮住眼睛。

为什么竟然没有察觉?

直到看见荧宿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才惊觉——重逢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那么亮的眼睛。即使在她对阵赫克力士和别西卜时,那双眼睛里,也只剩精确的杀意。

“迷恋”战斗的阿修罗失去了战意,带着一身的伤蜷缩在夜影中。他到那一刻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唯一一个被那场恶战困住的人,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人类才拥有灵魂。

他伤的不仅是老师的心……

嗡——手机的蜂鸣打断他的思绪。他看一眼,见是洛兰的回信,便坐起来,小心着不惊动屋顶下的荧宿,跳下屋檐,推门而出。

凌晨的马路寒冷寂寥,连泡桐花的香气都染上了一层清寒。洛兰在天桥中间等他,待他上来,随手递出一罐冰啤酒,接着拉开自己那罐。楼湛见状,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动。两人碰碰易拉罐,各自喝酒。冰凉微苦的液体下肚,他总算感觉活过来了一点。

“吹空呢?”他先问出最挂怀的事,“我联系不上他。”

“回家了,他奶奶过生日。”

楼湛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放心了些,可转念想到百里的话,还是心虚,小心地问:“他……呃,很生气吗?”

“你当着他的面揍了监察室的人,还把烂摊子丢给他,接着失踪整晚整天,鬼影都不见一条,你说呢?幸亏我和你拆伙得早。”洛兰举举啤酒,“敬我的运气。”

楼湛呻吟一声,额头抵住天桥栏杆,试图靠那股凉意冷静下来。洛兰拍拍他的背,放下酒:“行啦,还是说点开心的吧。”

“哪有什么开心的……”

“你和荧宿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刚降下来的体温一下子窜了回去,偏偏洛兰又补一刀:“是我闻到的那样吗?”

“不是!完全不是!那是误——”

“接吻了吗?”

“怎么可能!!你都在想些什——”

“你们至少开始交往了吧?”

“哇啊啊交什么往啊!不是,你听我说,这个事情——”

洛兰缓缓回头,难以置信:“都没在交往,就变成了我闻到的这样……枉我以为你很纯情……”

“纯情个鬼啊!都说不是那一挂的了!她可是虫族的——”话音戛然而止。楼湛呆望着路灯下空旷的马路,良久,慢慢摇头:“和虫不虫族的没关系。”想了想,纠正:“也不是没关系。如果她是人类,说不定……不,不对。”他又摇头,“如果她是人类,那就不是她了,我也就……我也……啊啊烦死了我也不知道!”他烦乱起来,仰头咕噜噜灌下小半罐啤酒,重重放下,一抬头就看见洛兰讶异地盯着他,不觉泄气,咕哝:“是啦,我就是很逊。”

出乎意料,洛兰没有嘲讽他,反而移开了视线:“我以前和音音说‘我师兄是个有觉悟的人’,我从没见你像刚才那样。”他放轻声音,“她对你相当重要啊,阿湛。”

楼湛没吭声,心中千般滞闷,一下子竟因洛兰这句点明事实的话而消融了大半,连眼眶都微微发热起来。他垂下头,端起啤酒,又放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该不该说其实也拿不准,可一点一点地,他还是倾诉起来。雷音的提醒,醉酒后与荧宿的重逢,“偶然”发现她还带着两个月前的旧伤,竭力说服了老师……颠三倒四,能说的都说了,连容器的事也没有隐瞒。

全说完时,啤酒罐早就空了,洛兰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楼湛心里忐忑,不禁拿胳膊肘捣捣他:“你倒也说句话啊。”

“……嗯?哦,不好意思。”洛兰如梦初醒,“抱歉,我在考虑你们结婚时我该穿什么。”

“什么鬼!!!”

“但那件事恐怕不可能。”

听他断然否认,楼湛反而感到一种谜之不甘,正嗫嚅时,洛兰直起身:“别误会,我说的是荧宿的伤。除了吞噬人类的灵魂,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让她恢复原状——你信里说要问我的就是这件事吧?”

楼湛呆了呆。从风琢骨到洛兰,有时候,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聪明人的大脑到底是怎样一种构造,难道天生就比他多几个沟回?

接着,他回过神,急急追问:“为什么不可能,棠罹不就每次都恢复了吗?”曾被关在雷音的身体里,无法外出狩猎的“狂大将”,仅仅依靠雷音的怒火便能从重伤中复原——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她都可以,荧宿就算不是双重人格,原……原理上,应该有什么办法。”

“确实提供了一种理论思路。”洛兰承认,“但是,阿湛,棠罹和雷音原本是同一个灵魂,尽管中途分裂,可一旦一方的意识消失,又会重新融为一体——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关系。她们不仅仅是亲密,而是‘从根本上一样’,因此才能毫无阻碍地交换能量、感受甚至记忆。那种交换路径,要是能靠人工手段再现,不夸张地说,相当于全人类都可以共用大脑了。”

深夜的货车从天桥下呼啸而过。楼湛张张嘴,比自己想象的更受打击。

“所以就……没有办法了吗?”

“为什么要有办法?”

楼湛一凛。夜幕前,洛兰脸上没有任何玩笑之色。

“阿湛,荧宿不是一只受伤的小鸟,你捡起来治好伤再放回大自然,从此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不想失去她,早晚得过公会那一关。她以前是阿撒托斯的大将,手上总有几张牌,让她活着其实对公会更有利,公会至今还留着弥蝶和朱隐的性命就是证据。但是,我们那两位朋友被关在警备最森严的黑牢底下,怎么才能让荧宿避免那种命运?必须靠她的伤来证明——只要有你在,她就不会伤害无辜。”

一字一句敲在楼湛心头。洛兰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比他想得领先不止一步。他反驳不了,要接受却也一样困难。

就让荧宿带着那种伤。

就让她的眼睛……一直暗淡下去。

如果非得是那种结果,还不如把她放回大自然——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是一惊,更无法回应洛兰询问的视线。以“灵均”为称号的调香师绝不会用大道理审判他,他尽可以依赖那份温柔再度消解心结。

可是,当他忆起阿修罗的双眸时,他悟到了,这是他的战场,他的劫。

地狱十八层,每一层他都得自己去趟。

不知不觉,他喃喃发问:“‘禁色六芒星’二阶解锁时,你都看到了什么?”

洛兰讶然挑眉,旋即一笑:“一只小猫。”他的嗓音变得柔和,“一看到它我就想起来了,我以前有多喜欢它。”

之后,没有人再提容器、公会和荧宿的伤。夜晚结束前,洛兰回了白塔,楼湛则吹着冷风,考虑着洛兰的话,踱回荧宿家里。这是一栋只有一层的独户小屋,地处僻静,花园处于半荒废状态,显然只是荧宿为了对付银鼠找的临时落脚点。

就算只是这样的地方,屋子里也总比屋顶上舒服些。

他推开门。

屋内浮荡着静谧的黑暗,荧宿蜷在床边沉睡。他悄悄靠近,手一抬,紧握成拳垂落,过得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拨开她面前一绺发,嘴里却吐出与温柔动作毫不相称的粗声:“别装了。”

她果然开口,还闭着眼:“不回白塔吗?”

“还装?你总归料定了我会回来。”

“倒也没有,不然我就真的睡着啦。”

楼湛听得意外,咕哝:“干嘛啊,突然之间……明明以前老是一副自信爆棚的样子。”

“以前是进攻的时候,重要的是势。”

“啥——!?”

“但现在我的对手已经被逼进死角啦,他还说没有我就不行。”

家具的轮廓浮在黑暗中。

楼湛心不在焉玩弄着指间的发缕,低声问:“那你……怎么反而没有自信了?”

“大概我和他都知道,如果想反悔,这是最后的机会。”荧宿睁开眼,眸光如水。楼湛不知不觉止了动作,想避开视线,半晌却只有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他说没有你就不行,就是不会再反悔。”

一霎静默。荧宿呢喃:“看来是他自己错过机会,不能怪我不客气。”

她迅疾地伸手。

夜色旋转、颠倒,被子飘起又落下,黑暗中,柔软温暖的身躯缠上来,楼湛这才模糊记起,这个人睡觉时身上一片布也不会有。

如兰吐息覆上嘴唇。他像是掉进了深深、深深的温水,无意识划动的四肢不知是挣扎还是索求,凌乱的喘气,也不知是出于窒息还是兴奋。脑袋里血液滚烫,意识时断时续。忽一次惊醒,他瞥见窗帘底下的微茫晨曦。

“荧——”

“嘘。”纤长食指立刻压上他的唇,阻止了他慌乱的叫唤。她俯视着他,眸子晶亮,炽暗的琉璃焰色渐渐抚平他胸中正体不明的焦灼。

“没事的。”她柔声安慰,轻轻抚摸他的脸,另一只手悄然爬过他的小腹,继续向下,“没关系……什么事都不会有,什么都……”

她的耳语与气息一般甜美,她激起的快乐和她微微闪着光的肤色一样令人发狂。他发了狂,忘记了自己。

坠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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