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壹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0/30 19:30:29 字数:2418

第二天,楼湛早早便起来了。想到要让荧宿和雪吹空见面,他不免忐忑,收拾好后又徘徊片刻才鼓起勇气去敲荧宿的门。出乎他的意料,门没关紧。阳光透出门缝,一缕凉风吹过他的脚背。

一惊之下,最坏的猜测浮上脑海,他一把推开门。

清风拂面,垂枝樱花纷纷扬扬地飘上浓青色的天空,飞旋四散。他看呆了,好半天才眨一眨眼。

收拾整洁的房间里,荧宿背对他站在穿衣镜前,正把飘染夜樱的浓青色和服披上双肩。她双臂穿过袖子,侧对穿衣镜,一手拎起前襟,另一只手绕到背后,小心地拉出衣领下垂的弧度。她对镜比试衣服下摆的位置,穿好后用细细的系带固定腰部。她调整衣襟和腰间褶子的形状,再次系好系带后,转向床铺。两条长腰带垂下床沿,在朝阳中闪烁着正绢特有的细腻光泽。

她将手伸向金地扇子纹的一条,临要拎起又犹豫了,沉吟几秒,同时把两条腰带拾起一角,搭在身前转身:“湛湛,哪边比较好?”

既然知道我在,好歹吭个声啊——楼湛想这么说,却没信心说得自然,只得咕囔一声,假装专心比较。金色华贵,银色则有股清凛之气,确实难以抉择,可怎么都好,她太美了。她着衣的动作熟练从容,与华服相映,显得分外高雅。过去的生涯里,她一定曾无数次在重要场合前早起盛装,他却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场合。就算曾与她赌上性命死斗,肌肤相亲,日夜共处,他仍然一点也不了解她。

不敢了解她。

“湛湛?”荧宿送出催促的视线,等待几秒,见他实在为难,笑道“那就银色吧”,俯身放下另一条腰带,重新转向镜子。

楼湛看着她对折腰带,以手臂丈量长度——那道陌生又沉稳裕如的背影,突然对他的幽灵生出无限憎恨。它是多么可恨、不近情理,到现在都只准他站在门边凝望她,而他自己又是多么软弱怯懦,屈服于幽灵的声音,连一句“你真美”都说不出口。相识至今,进攻的是她,受伤的是她,总是主动袒露生活的也是她。他明明想把她介绍给搭档,却不肯付诸言语,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天大的错。最后,仍然是她,披起正式的衣装,迎向她的敌人,他的世界。

荧宿,他的荧宿。

回过神时,他已经轻轻问出了口:“……我帮你?”

荧宿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他不敢正视那双眼睛,朝她腰间指一指:“腰带……自己系挺烦的吧。”

她更吃惊了,却马上恢复了镇静,点点头。

于是,他走上前,走进了这间房间。

荧宿把腰带交给他,主动转过身去,面向穿衣镜。

腰带沉甸甸的,色呈雪银,底地上闪烁着龟甲暗纹,血红色的扇形弧线在表面恣意舒展。楼湛绕到荧宿身后,在她伸出后领的修长雪颈前垂下眼,将腰带一端横向对折,压得服帖。然后,他靠向她两步,左手举起折好的一端搭上她左肩,探手至她身前拉住腰带前端,右手扯着剩下的腰带,由后向前慢慢绕过她的腰,一圈,又一圈。

她配合他抬起手臂,悬垂的袖子随微风和他的触碰波荡。他敛着眼,收回手,左手伸进腰带,按定最内层,右手用力拉紧。他听到了她的呼吸。

他想起她的伤,惊醒了,不觉停手抬头。镜子里,琉璃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柔和的光线照进窗棱,摇曳在她眼窝、鼻梁下。她的呼吸恢复了平稳。

他读懂了那份静谧的意志,抿紧嘴继续作业,只是放轻了动作。他绕着她前后走动,用细带子暂时固定腰带,用带枕撑起二重太鼓结的形状,抚平褶皱,藏起前端,为她系起穿了青金石的彩绳……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回荡着春风的呼吸和窸窸窣窣的声响,银白色的结扣渐渐成形,缠绕她腰间,宛如静朗月色,衬托出浓青夜色下的垂枝樱花。

最后,他一根根抽走系带,搭回椅背,回到她面前站定,解开装饰在腰带上方、名叫带扬的长丝巾,细细地调整形状。

荧宿静静立着,任由他施为。浅水色的丝绢在他指间流动,不时拂过劲瘦手腕上的佛珠串。她从那串凶器上移开目光,悄悄抬一抬眼,垂下眼帘。

“看什么呢?”楼湛拉平刚打好的结,也不抬头,“还偷看,我有那么好看?”

他问得随意,可那随意却是装出来的,荧宿不觉展颜:“就是有。”

“你……好歹脸红一下啊。”

“湛湛喜欢会脸红的女孩子?”

“没那回事。”楼湛卷动带扬,咕哝,“……但我想看喜欢的人脸红。”

风吹起窗帘,带进苹果花的香气。他靠近她,将带扬一点点入进已染上温热的腰带内部。荧宿近距离望着他的湛然眉眼,小声说:“我可是每天都看得到。”

“很得意吧?”

“怎么说?”

“喜欢的人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你还不得意吗?”

“晕头转向……我可没看出来。”

“你肯定没有仔细看。”

荧宿盯着他,目不转睛。

过了几秒,楼湛问:“看出来了?”

“没有。”

“再看看。”

“还是没有。”

“你也太迟钝了。”楼湛叹气,嘴角却不禁上扬,“可谁让他就看上你了?只好想想办法,非让你看出来不可。”

荧宿眨一眨眼。真可怕,这个笑容也好,这份笨拙也好。她就知道他是强手。

她压下胸腔的鼓动,转移话题:“湛湛怎么会系太鼓结?”

“你猜。”

“为了别的女人学的。”

“这不是当然的吗?本来就是女装的——呃!”

荧宿若无其事,收回踩他的脚。楼湛忍痛整理着另一面的带扬,过了几秒,终于耐不住灼人的沉默,投降答道:“是妹妹啦。不过那丫头小时候没钱治病,落下了病根,没到十四岁就走了。结果,喜欢的衣服一次也没有穿过。”

荧宿心神微动,不觉又抬眸一瞥。他神情专注,悲伤即使还在,也藏进了很深的地方。那是拥有觉悟之人的眼神。怪不得他的噬虫香那么凶悍,怪不得他总用炽热的眼神盯着她,转瞬却又面露惶惑愧色。是她毁了他的觉悟。拴着他的一层层锁链是在保护他,更是保护着他想保护的人。

那是只有人类才拥有的不幸和幸福。

这时,他摆正彩绳上的青金石,轻舒一口气,后退:“……好了。”

“……”荧宿收回视线,缓步上前,打量镜中的自己,又转身回望身后,喃喃:“无懈可击。”

“对吧?”楼湛意气扬扬。

“除了太鼓结,还会其他的结法吗?”

“基本的几种都算是学过吧……”

“那,以后也都给我系,好不好?”

咚,心脏捶击楼湛的胸膛。阳光正好,荧宿凝望镜子,像在专心审视他的手艺,然而,那副侧影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码头下的夜影。当时,他抱紧了她,可若她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他还能抱着她吗?像现在一样的时光,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你不该快活。

不该快活。不该快活。不该快活。

“……会再帮你的。”

结果,他拼尽全力,也只答得出这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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