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叁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1/1 20:47:17 字数:2819

楼湛站在饭店外面发呆。

天气晴朗,街边高大的悬铃木刚刚吐出新绿,往来行人都还穿着大衣。楼湛稍微冷静些后,也感到了风里的料峭春寒,外套却只抓在手里,无心去穿。

其实,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事情会变成这样,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啊,就是因为他在迷茫。

他戴着手链(Identity)和容器(Weapon),却背离了调香师的是非准则,有什么资格对搭档大喊大叫?他每天和心爱的姑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连碰都不敢碰她,又该用什么立场维护她?

不……还说什么“维护她”啊,他其实是被她包容、保护着,始终都……

叮铃,门铃声清脆,截断他的思绪。他扭头见是雪吹空走了出来,既气恼又惭愧,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索性背过身去。

足音渐近,停在他身后:“抱歉,阿湛,我全是故意的。”

楼湛一听这话,火气蹭地又上来了,转身质问:“你到底为什么——”

“公会想提前召你回去。”

一桶冷水泼下,浇熄了刚蹿起的怒火。楼湛张一张嘴。不等他出声,雪吹空安慰道:“别担心,应该和大将没关系,是‘七王联盟’的事。”

简直越听越有关系。不仅荧宿,连风琢骨的脸都浮上了楼湛脑海。他咽一口唾沫,强作镇静:“七王联盟……什么情况?”

“也不是什么具体的情况。绯月死了,‘七王’现在是公会的首要目标。他们最近一直在暗中调兵遣将,目的还不明确,但足够引起公会的警惕了。一旦真的冲突,公会需要火力够强的噬虫型调香师打开正面战场,当然就想起了你。”

楼湛想起十来天前监察室执行官的嘴脸,不觉哼出一声,心却直往下沉。

——这么说,要回去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到回白塔,胸中却毫无放松雀跃,反而像被什么绞住了胸口,既酸涩又苦闷。一旦回到白塔,现在的生活就……结束了。他再也听不见那间小屋窗边的风铃声,见不到每天散步时逗弄的小狗,洗衣服时,也不会再翻出顺手塞进口袋的糖了。荧宿……她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里又会是什么心情?啊,她也不会再在那里住多久了,等她杀死芒枢之后……

(或者死在芒枢手中。)

鬼魅般掠过脑海的念头吓醒了他。他一步上前:“不行,我还不能——”

“不过,”雪吹空打断,“我已经跟他们说,阿湛两年来没休过一天假。他们那时强行拿走你的工作,现在要用人了,一句话就又要你回去,岂有此理……诸如此类的理由,先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马路上不时掠过车声。楼湛又说不出话了,心情大起大落得太快,竟让他有些眩晕。好半天,他才不可思议地喃喃:“你去跟……公会那帮人说了这些?”以前,这类跟官方打交道的事情,雪吹空基本不沾手。楼湛知道他不擅长,能替他做的就都做了。谁能想到,他一上手就挑战如此高难度的怼人事务,听着竟还成功了。

“说了。”雪吹空倒是神色如常,“全文背诵阿兰写的台词。”

“我就知道!”

“其实就是阿兰让我去的,考虑到你可能不肯回来的状况,到那时再编理由就麻烦了。”雪吹空又抛出惊人事实,“以我原本的意思,无论如何要先带你回白塔。你一碰到荧宿大将就没什么好事。”

“其实她……”楼湛才说几个字就闭上了嘴。回忆从前,尤其是阿撒托斯一战和那之后自己的状态、表现,他又怎能责怪雪吹空的想法?不如说,如果立场对调,他的反应恐怕更要激烈五百倍,说不定二话不说就对荧宿动手了。

……就和他当时对待棠罹一样。

他想起自己从前的粗暴、冷酷,想起洛兰拼命从他手里保护棠罹的模样,想起凌晨天桥上的冰啤酒,还有雪吹空在餐厅里的每一句话……一股远甚方才的惭愧涌上心头。他猛地低下头:“抱歉,实在是给你们……给你和阿兰添麻烦了。”

“不用在意,阿兰给我们添的麻烦也挺多的。”雪吹空一脸宽容。

“……为什么要代表阿兰?为什么只说阿兰啊???”

“我和阿湛是搭档,不用彼此竞争谁更麻烦。”

“吹空……TAT你这家伙,偶尔也能说出点像样的话嘛……”

雪吹空闭上了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盯得楼湛又是一阵心虚:“干、干什么?该道的歉的我可都道过了啊。”

雪吹空慢慢地说:“刚才在里面我就想问了。阿湛,你和大将在一起后,是不是有种语气日益恶心的趋势?”

“少放屁!”

“嗯,这就对了。”

“完全不对,你给我解释清楚!”

雪吹空没有解释。他的目光逐渐涣散,又皱起眉,显然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一片薄云飘过太阳前方,悬铃木下的阴影变得稀薄、模糊。然后,他轻轻开口:“从阿撒托斯回来后,阿湛一直是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我本来担心,你再和大将打交道,症状又会恶化,甚至变成最糟的状况……”他打住了,一缕微笑抹平眉心的纹路,“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无论她是人类还是虫族,作为拥有自我意志的碳基生命,我认同大将对阿湛的心意。”

并不是每个字楼湛都听明白了,可他相信自己把握住了主要的意思。

“……谢谢。”他赧然移开目光,眺望树荫外的街道,左思右想,低声告白:“我是认真的。”

“我闻出来了。”雪吹空出神地说,“我还闻到了很多。”

“你可闭嘴吧。”

雪吹空微微一笑,朝餐厅迈出步子:“顺便说一句,我只决定了今天的主菜和甜点,其他的,全是阿湛自己的决定。”

主菜和甜点很棒,每一道菜都很棒,午饭整体就很棒,没有其他客人也不嫌冷清。调香师搭档回到餐厅的时候,荧宿正在把一整碟方糖倒进水杯,还热情地要为楼湛做同样的事,被他险险阻止。二十分钟后,他又阻止了一次她往爆炸高级的红酒里加方糖的企图。雪吹空倒是正儿八经陪搭档喝了十分钟酒,还进行了专业点评,可楼湛一转眼就看见他装了一杯冰牛奶自顾自饮用起来。

“原来雪松的昭华调香师是牛奶派。”荧宿轻快地把白芦笋切成四段。

“牛奶富含各种营养成分,对碳基哺乳动物非常有益。不用了,大将。”雪吹空谢绝了荧宿推过来的方糖,“对了,我的称号太长了,你可以简称为‘昭华调香师’‘牛奶派调香师’,或者‘湛湛的搭档’‘牛奶派碳基生命’——”

“叫名字吧。”楼湛无力之下,斗胆提议。

雪吹空断然拒绝:“如果第一次吃饭就叫名字,第二次该叫什么呢?”

“还是名字啊。”

“那未免太自来熟了。”荧宿皱眉。

“你没资格在意这个!”

荧宿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抬起头:“我选‘昭华调香师’和‘湛湛的搭档’。”

“没问题。不过你对‘牛奶派’一词有什么偏见?啊,还是对牛奶有偏见?”

楼湛张开嘴,又闭上,低头切牛排,决定放任他们自己解决问题,同时深感自己的直觉是多么正确——这两位果然就是同一类人。一旦针锋相对暂告一段落,他们相处起来就像杏仁豆腐那么顺滑,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彼此的思路——就连楼湛做到这一点都花费了不少时间。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雪吹空的态度中感到了龃龉之处,而他也知道理由。不管荧宿现在如何,她曾是阿撒托斯的大将,以“战鬼”为号的屠夫,双手沾了千万人的血。这是无可更移的事实,雪吹空不可能对她推心置腹。不如说,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和她坐在一起吃饭、说话,楼湛已经很是感激,知道不该再奢望更多。而且说到底,旁人的态度——即便是雪吹空的态度——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他自己又要怎样?

接纳她,就是接纳她做过的一切。拥抱她,就是抱紧了她探知猎物方位的触角,撕扯人类灵魂的利爪,溅满鲜血的甲壳。那种事……他真的能做到吗?

真的是,被允许去做的吗?

她在叫他,他抬起头,看到她的笑脸,不禁也嘴角柔和。她说的内容,却恍恍惚惚从他耳边掠了过去。

就算不是立刻,他早晚都要回白塔。

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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