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零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1/8 20:03:12 字数:2574

追踪荧宿和芒枢并不难。他们一边移动一边战,渐渐靠近城市外围。漆黑河流淌过山脚,河对岸散布几户人家,零星灯影飘摇河上。

楼湛追着追着,渐觉异样。他们的战法和路线都太不自然,芒枢仿佛故意在引诱荧宿一般。又追一阵,裹挟河水潮气的风送来一股气味——腐败水果一般,浓腻的甜。

楼湛被勾动往事,一凛停步。

是荧宿?不,不,她的甜味更像糖,不该忽然改变。那这个气味……

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醒悟了芒枢的目的。

那个人不止是要打败荧宿。他要激起荧宿的战意,让荧宿处于万全的状态再毁掉她,借此证明自己才是更出色的那一个。

河风送来的甜味,是“迷恋”的感染者。

荧宿的良药和美食,她最需要的猎物,此刻,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醒悟的一瞬,楼湛差点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他连滚带爬,恢复平衡,狂奔之际,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远方渡桥下,一黑一白两道影子乍合骤分,战得正酣。倏地,银白弧光一闪,白影轻飘飘向后落进草丛,黑影却倒飞出去,撞上了桥头。

楼湛咬牙飞奔,甩手朝白影丢出薰丸,立刻奔到黑影跟前。是荧宿。她身上多了几道伤,相较从前不算严重,但她的眼睛是亮的,亮得吓人,亮得涣散失焦,仿佛一股偏邪的执念从全身倒涌上来,抹平了她的感情和意志,竟让楼湛伸出手又一呆。

河对岸飘来腐败水果的甜香,荧宿一下缩紧肩膀,全身颤栗,可转瞬间,她眼睛更亮,甩出一根尾巴卷回长枪,弹跳起身,失焦的双眼仿佛没看见楼湛一般。他在一霎怔愣后,全明白了。

两个多月以来,荧宿忍耐着足以逼疯任何人的伤痛,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现在,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感染者,已经不是食物或良药那种程度的东西。

只要吞食入腹,就能从剧痛中解脱;只要吃下去,就能酣畅淋漓地战斗。

只要朝感染者伸出手——

那股气味,已经是毒品。

但她没有伸手。

依靠胸中仅存的一缕战意,她压制本能,与那股诱惑拼死缠斗。她做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不过就是为了保护“那一天”的回忆,更是为了保护他的立场。

疼惜与敬意涌上心头,连同对芒枢的憎恨一起,烧燎得楼湛全身一阵冷一阵热。眼看荧宿不顾一切地要冲进远处喷发的噬虫香,他一把抓住她,忍痛操控容器,释出一缕稀薄的檀香。

荧宿一个激灵,紧皱眉头,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闭眼软倒,覆盖全身的甲壳开始消退。楼湛顾不上多言,俯身抱起她就跑。潮冷河风迎面呼啸,身后不断闪耀红光,照得他的轮廓时明时暗。薰丸里的噬虫香还在喷发,应该还能拖住芒枢一阵。之后怎么办另说,只要先把荧宿带离这个地方,离开感染者的气味……

他跑得更快,脚不沾地一样。借着这股速度,他第一次恍惚醒觉,荧宿竟只有这么一把重量。五层塔上利剑般的剪影,为了同伴出生入死的身躯,一枪击飞蛇腹剑、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勾动他的憧憬与焦灼,绞痛他的心房,让他苦闷得喘不上气的人,真正倚在他怀里时,也就只有这么轻盈的一点点,让他一边奔跑一边忍不住地一再收紧手臂,确认她还在那里,还没有消失,还像从前一样温暖……

“……湛湛。”怀里轻轻的唤声,既一下收稳他的心,又灼热了他的眼眶。

“没事。”连声音都有些颤了。没关系的,没关系,她只会以为是他跑得太快了,“马上带你离开这儿。”

她“嗯”地应了一声,不再出声。他全身都涌出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登上草坡,眼看就要离开河岸,忽一股恶寒爬上脊背。他心一沉,凭嗅觉往旁边跳跃,护着荧宿滚进高及人膝的草丛。余光里,银光当空殛落,撕开他一瞬之前立足的土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碍事,连别人家的家事都要掺和?”

埋怨声幽幽传来。尘土翻卷,楼湛一边咳嗽一边勉力移动,搂着荧宿,半跪起身。黢黑林影间,一道亮得发光的白影翩然降落,正是芒枢。

他一身纯白华服像浸在水里,翻涌凌舞,乍一眼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衣衫,哪里又是薄如纱绢的蛾翼。两道长长的凤尾拖曳在地,细看去又哪里是凤尾?分明是一节节放射寒光的蛇腹剑。

连番激战下,他发髻散了,一头乌发披垂,映着朱唇凤眼,妖艳中透出狂气,开口时,轻柔细弱的嗓音更添一分妖魅——“闹得差不多,就把表妹还给人家,如何?你这样抱着她,又能减她几分痛楚?”

楼湛被戳中心事,不觉握拳,佛珠串硌得他手心生疼。拜托了,拜托,快回应我,就这一次也好,就算是最后一次……

“炎骸领域”杳无回音,倒是蛇腹剑原地暴起。电光石火之间,楼湛只来得及侧身护住荧宿,剑刃斩过他侧腹,击得他向后翻滚出去,防御香碎成了齑粉。

芒枢望着他的狼狈相,悠悠抬起挥剑的手,掩嘴叹息:“看来还真是,你的容器不太听使唤呢,真无趣……既无趣,又不识趣。人家和表妹战得正好,你偏要来横插一脚——”

话音未落,黑色长枪激射而至。芒枢不慌不忙,向后飞掠,扇动翅膀落在林荫深处,像从未被打断过一样,盈盈笑道:“——表妹,这么无聊的男人,何必陪他呢?就吃了我为你准备的佳肴,再来战个痛快,岂不是好?”

长枪缩回主人手中。月光下,蚁型大将原形毕露,立在芒枢和楼湛之间。

那道轻盈的身躯,又一次,为了保护他而站在了他面前。

悔恨、不甘、愤怒……混沌滚沸的感情覆顶压下,压得楼湛眼角都快要淌出血来。他反射性动一动手指,却只触到拳头里坚硬如死的佛珠,而荧宿已经向白蛾迈出了步子——

“战个痛快?战得正好?……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啊,表哥。”

“……!?”芒枢神色微僵。

河风里仍萦绕着腐败水果的甜香,在荧宿身上激起一阵又一阵轻微的颤栗。但她步子舒缓,她握枪的手够稳,她的嗓音沙哑却清醒。

“你的刀更快了,但还是那把刀,再快再利,永远都是那把刀。你就像嫁给了刀,把家传的刀法练到了极致,可你根本不懂战斗。你觉得‘战得正好’,我可是已经开始无聊了。

“不过,不懂不是你的错——”

嗤,枪尖撕开夜色。

阿修罗的双眸中只剩下精确的杀意。

杀意底下,却沉淀着温柔。

“——这世上,真正懂得战斗的人,我只见过一个。”

血真的淌了下来,从楼湛紧握容器、握到快要碎掉的掌心。

芒枢则从额头到下巴都青了。

他盯着荧宿,死死地盯,仿佛真要把目光化作钉子,钉到她眼珠里去。

良久,他蹦出一句“就是这种眼神”,整个人就沉寂了下去,连翻飞不定的白衣都落回了原处。

沉寂,只一刹。

银光暴涨,黑影激飞,剑与枪的千万次交击,重叠为一声锐响——血光四溅。

蛇腹剑切断荧宿的右臂,连同半个肩膀一起击飞出去。

长枪从后轰进芒枢的脖子,削断他的脑袋。那脑袋甩着长发飞上天时,染血的脸上仍刻着狰狞的“嫉妒”。

剑与枪划过夜空,影子纷乱,掠过荧宿的面庞。她眺望芒枢正往前倒的无头身躯,皱皱眉,同时便被蛇腹剑的余势带得倒向右侧,摔进了草丛。

片刻,月下响起一声哀惨的嘶嚎,犹如濒死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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