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贰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1/10 18:45:36 字数:3175

极地冰原。

雪暴卷袭乌云下的白塔,塔内的点点灯光飘摇闪烁,像是随时会被风暴卷走,消失在世界尽头。

其中一点灯光后,“烟草的悍灵调香师”百里虫绝抱臂倚在窗边,眺望全然隐没在雪暴后的地平线,低声道:“这坏天气还真少见。”

屋子另一头,传来乐呵呵的小老头声音:“京都今天是个好天。”

百里哂笑:“能有多好?”

“足够让迷茫的年轻人看到自己的路。”

百里抓紧了自己的手肘。几公分之外,雪暴发狂般拍打窗户,她映在窗上的侧脸却很安静。忽然,她松开手,笑着转向窗户,摇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窗玻璃映出身后的屋子。很简单的一间书房——百里向来讨厌案头工作,也就懒得在书房上多花心思。屋里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衬得书桌上的那件东西异常显眼。那是一簇笼罩在水雾里的白色水晶,有点像灵魂遗迹,但和遗迹有着根本的区别。它是活着的,每一刻都发出平缓轻柔的呼吸。只有那些灵魂最为丰盛的调香师才拥有分割灵魂的余裕。他们往往将分割下来的灵魂当做护身符,赠给他们最信任的人。

富有生命的水晶里,传出方才小老头的声音:“你也知道那是该瞒着老夫的事咯,阿绝。”

百里又笑,从哂笑变成冷笑:“没有报告,没有许可,没有支援,无视‘结社’的战略,一个人攻进银鼠的老巢,翻天覆地大闹一场,就为了一个虫族的姑娘——我就算想瞒,这种事该怎么瞒?”

“哎呀呀,你的学生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水晶顿一顿,委婉地说,“但也比不上老夫的学生。”

“我可没这么离谱过。”

“当初,明明知道状况还把阿湛捡回来的人不就是你?”

百里闭上了嘴,良久方道:“那小鬼当时的眼神……我没办法丢着他不管。我知道他会成为最出色的噬虫型调香师。”

“他确实是。”

“但他欲念太重了,和我见过的那些最终虫化的人一模一样。我救过他一回,还能回回救他不成?”

“所以你给他拴上了链子。”

“名为‘责任’的链子,没错。不过我早就知道,这条锁链不可能永远拴着他,什么也不可能。”烟草的悍灵调香师俯视冰原,金绿色的眸子底下,雪暴翻飞,“……你不可能把狂犬当看门狗养一辈子。他们一定会挣脱锁链,疯狂又快乐地活着。”

沉默降落在简朴的书房中。片刻,水晶道:“广藿香的悍烈调香师再次灵魂腐烂的可能性,依你看有多少?”

“腐烂?想得美。”百里勾唇,眼底的雪暴沉入幽影,“再怎么挣脱了锁链,项圈还在他脖子上。我可是用爱的教育养了他十二年呢。”

“你的这种地方就是老夫最赞赏的。”

百里拨开头发转身,理直气壮地收下了这句赞美,反问:“倒是您怎么打算?”

“老夫?”

“芒枢一旦死亡,银鼠的巢穴形同倾覆,还搭上了栌染的大将,靠的就是小鬼一个人。这份足以压制任何战场的力量,公会是打算轻轻放掉,还是与之为敌?”

“自然不可能轻轻放掉。黑音、绯月、紫贵、银鼠相继覆灭,但我们还要打很多硬仗。”

“看来也不是要与之为敌咯?”

“那个虫族的姑娘……荧宿?提醒她记得阿湛的立场,不要犯错,其他事老夫自会处理。”

百里没有立刻应声。

过了一会,她垂下眼帘:“……音音那时候也多谢您了,老师……不,”她抬眼,眼神恢复了锐度,“会长。”

白水晶乐呵呵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又发出叹声:“你的学生都很出色,但真的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是吗?”百里重新转向窗外的冰原。雪暴更为狂肆,几乎盖过她的沉声低语。

“——我倒觉得,正因为胸有混沌,他们才如此出色。”

暴风呼啸,从她面前卷过,卷向世界的尽头。

第一缕光照亮天际时,楼湛一屁股坐倒在墙根下,抓着佛珠串靠向城楼高墙。过了一会,连后脑勺也不堪疲惫地抵靠在墙上。天空映入眼帘——破晓时分,寒冷而静谧的蓝灰色天空。

他和天空对望着,过了好一阵,终于意识到周围如此安静,近乎死寂。怒吼、惨叫,血肉飞散的钝音,灵魂爆裂的闷响……战场的声音全息止了。噬虫香的轰鸣之下,这座城池内所有的虫人全部化作黑色粉末,随风飘散。他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坐在这里,一动也不想动。

现在,他是字面意义上,城里唯一的活人。

呆坐眺望天空时,他又想起了芒枢。

直到身体从胸口开始崩散的一刻,那只白蛾仍挥舞着一对蛇腹剑,未曾有一刻停止进攻。岂止是不停止?他根本是越攻越猛,铸成剑刃的每一粒鳞粉都要在妒火里燃烧起来一样。那份偏邪的执念,甚至让楼湛生出了一分尊敬。

同时他就明白了——果然,自己必须与虫族战斗。

除了虫族所在之处,再上哪里去找这么够劲的对手?不存在的。十二年前的命运已经证明,这就是他生之所属的战场。

在这片战场上,他曾与一个人交战。

她的枪尖奔涌风雷,身姿轻逾飞云,眼神清澈而疯狂。

她是虫族的大将,让他窥见地狱的人;是喜欢他、喜欢他到恨不能用长枪贯穿他心脏的女人。

为了回应她,他穿过人生最漫长的一夜,坐在了这座死寂的城楼下。

所以,荧,拜托了。

我的这句告白,你如果听到了哪怕一个字——

心念未定,一阵悚栗掠过体表,他全身都绷紧了,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中呻吟,灵魂却因某种预感而震颤。他忍着疼,慢慢摆正脖子,视线穿过空旷的石质广场,投往对面高耸的城门。

门洞对面,半座城池仍笼罩在夜的影子里。夜影深处,转出一道黑影。

黑影拖着尾巴,触角断折,通体灼伤,半截袖管空荡荡的,连同披散着的浓青色长发一道飘在风里。浓重的血腥气随步履溢散,漆黑长枪拖过石地,发出细而刺耳的锐响。

阿修罗闻见战场的味道,从死荫之谷爬回了人间,披头断臂、遍体鳞伤。

可她的眼睛是亮的,亮极了,每走一步却竟还能更亮。战意摇颤着,从眼底蹿升,映得那双眸子宛如烈焰里的琉璃。

她走向楼湛,楼湛也眺望她,目不转睛。望着望着,他醒过了神。

他曾以为,她的眼睛就是他的地狱,可他弄错了。“那一天”里,他看到的地狱,其实是倒映在她眼里的自己啊。

“……荧。”他不禁唤她,声音比自己想的还要哑,“不好意思啊,我把你的半成胜算摁死了。”

“表哥吗?随便了。”

蚁型大将步履不停,周身焰光却更加耀目。那股战意溢出灵魂,流过全身,抚平焦炙渗血的灼伤,修复破碎的关节护甲与断折的尾巴、触角,最后化成一股青色火焰喷出右侧袖管。火焰内部,神经、血管与肌肉扭结成形。

黑色长枪弹上天空,划出一道弧线,重新下坠,落进她全新生出的右手。

嗤,枪尖撕裂空气。

重生的“战鬼”俯视楼湛,嗓音如水——

“——湛湛,来战吗?”

楼湛仰头望她。只是对上她的眼神,手中的佛珠串就骚动起来,欢声渴求快乐。不知不觉,笑意一分分扬起在他嘴角。他捏紧佛珠,哑声道:“行啊。”

她一下笑起来,清澈而疯狂的笑容,令他再也无法自制,振声怒吼:“……个头啊!”

她笑容凝固,他则深吸一口气,气得中气都不知从哪里提了起来——“你是好了,我可快累死了!没看到我多惨吗,啊?看不到吗?战战战,就知道战,你个战斗狂!”

“湛……”

“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说好不准死的,死了怎么办?我就问你,怎、么、办!?我要是再谈个恋爱,岂不是要跟人家解释两任情史?你要害我到那个地步吗,啊?”

“我……”

“我什么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荧宿吓得恢复了人形,脸都红了。她想低头,转瞬又在楼湛的怒视下打个颤,哆嗦着交代:“喜欢。”

这就够了。

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摧毁给她看。

全身肌肉都在痛,可他跳了起来。

奔向她。

伸出手。

将她狠狠按进了怀里。

“……那就别再让我心疼了。”他一手绕过她肩背,另一只手按紧她的后脑勺,埋头呢喃。

怀里的人似是闷闷应了一声,又似只是蹭着他的胸膛满足地咕囔,他没有仔细听,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鼻子上。他仍能闻见她的血,可那是皮肤下、血管里涌动的血液,甜蜜而充盈生命力。她的伤,那一身她曾背负两月余的旧伤,连着新伤一同痊愈。百里花开是对的,他也赌对了,自由的虫族,仅仅依靠自身灵魂的执着便能生存下去。

只要他斩断迷茫,她就能点燃战意。

只要点燃战意,就能从血里重生。

他毁掉了她的伤,毁掉“那一天”的回忆,给那一场战斗画上了结束。没关系。只要从“结束”开始创造新的回忆就是了。

所以,荧,真的真的,算我求你——

既然你已经听到我的告白,那就……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

阳光升上地平线,闪耀在广场边缘。楼湛久久紧拥着最最心爱的傻瓜蚂蚁,感到灵魂边缘的那一股刺痛终于平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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