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河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5/10 19:12:42 字数:2980

天还没亮,随从就带来了消息:殿下昨晚没有在无限宫过夜。

飞星刚刚在断续的噩梦中辗转了一夜,头昏脑涨,实在难受,原本正要起床,听了消息,一丝力气又失去了。他打发掉随从,重重倒回床上,金色绻发颓唐地蜿蜒在羽绒枕间,薄被半搭,盖住苍白瘦削的大腿。

没有在无限宫过夜,那就是在某个男人那里。

是谁?炎天烬?姬少影?还是那个甚至没有贵族身份的姓风的小白脸?

每想到一个名字,绞缠内脏的感情就越滞重一分。

是谁都一样……

是谁都令他无法忍受。

帝国公主神苍夜未婚而情人众多,这在魔法帝国是众人皆知的事。帝国风气开放,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只不过,苍夜殿下当年以清贵的形象为人所知,当她有了情人的事第一次传出时,民间颇是惊诧了一阵,但到现在也都习惯了。不管她有多少个男人,只要不耽误政务,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飞星知道,自己最好是保持同样的态度。

现实中,他也努力表现得像是这么回事。

不过……

帝都很大又很小。每次见到或听人提起公主那几位众所周知的情夫时,飞星的胸腹之间便像有一万只黑烈蚁在啃噬,烧灼着痒与痛。无论在他的视线中,还是在人言中,那几个男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幸福不已的模样。当然了,他们当然幸福,高华如月的苍夜公主对他们青眼有加。但他们凭什么幸福?凭什么……因殿下而幸福?

……明明,是我先的。

飞星闭上眼睛。黑暗中,明月坠落怀抱。

那是回忆,更是妄念,却带给他醉酒般的欣快感,多年来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随着她的疏远而越来越馥烈。他沉浸其中,自我厌恶而不自知,左手娴熟地下滑。

绞缠内脏的钝痛逐渐麻木,另有一股焦热从腹腔底下蜿蜒上行。他陷在昂贵的虹绵被枕间,口干舌燥,喘不上气。

“殿下……”

只有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令他稍觉安慰。

至少,“那个男人”还不是……

焦灼的、粘滞的、钝重的——猛烈的嫉妒之情涌上,与下身的快感一同淹没他。夜未央,明月光辉灼灼。他喘着气,独自攀上了高峰。

没想到,他很快便见到了公主。

“没想到”是多么矫揉造作的说法啊,明明他正是怀着“说不定能见到她”的期待才进宫的。她昨夜才刚与某个男人缠绵共枕,现在见到她只会令他苦痛,可他无法停止。与她相见的那一刻、那个地点,世界是活生生的,然后随着她背过身去离开而急速地变质、腐坏,散发出空虚的腥臭,脆弱腐烂,逼近崩朽——直到她再次出现。以她的身影为中心,世界再次焕发生机,如她所象征的纯白一般鲜烈。

所以,苦痛也好。

就算是苦痛,也是清新的,令他得以呼吸,甚至感到幸福。

这些黏着的思绪无人知晓。飞星行走在无限宫中,见到他的大臣与侍者纷纷致意、行礼。他们的礼仪举止不算敷衍,仅此而已。若他童年时的那位朋友还活着,长到和他一样大,像他一样走过宫廷,沿途收获的多半会是真正的敬意吧。

这个念头,总是带给他一丝不同的刺痛。

下一瞬,刺痛血淋淋长驱直入,在他腹部开了个凉飕飕的洞,胸腔中却猛然翻腾起了火焰。

苍夜公主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是刚练习完魔法吧?纯白色的法杖还握在她手中,缠绕其上的魔力,尽管只是残留的一丝,仍然压迫着空气,令人生畏,一如她闻声回头时的锐利视线。

视线扫见了飞星。

冰与火在他体内厮杀,她却毫无一丝神色波动,令人意识到身份的差距,又觉得这差距再合理不过——最为平常的,公主见到臣属的表情。

他被压倒了。被那冰冷的表情,被她漫舞风中的纯白长发与王袍,被她无人得以看穿的苍银色深瞳。还有,最重要的,被自己正置身于那双眼瞳注视下的事实。

烈火焚身。热望熏蒸着狂喜。

“……殿下。”他躬身一礼后直起身。啊啊,这是怎样的幸福?他正看着她。这一刻,他是被允许注视她的。她的王袍华贵威严,以“禁欲”来形容都显得冒渎,他的思绪却仍无法自制地发烫、膨胀。就在刚刚过去的夜里,那身华袍在她情人的指间松散、脱落,令她从公主变成女人。每当亲吻落下,白色的吐息模糊视野。微芒闪烁,难以分辨是她颤动的发梢还是腰臀间的月光……

他久违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腐臭的半死人在她的目光下苏生成人。

世间之人,皆是她的臣子。

“您……还是一样的美丽,而且法力高强。刚才远远看见您,臣还以为圣母神洛的等身像活过来了呢。”

无法自制地,飞星那时常被人评价为傲慢无礼的高亢声音变得更加激昂。

公主嘴角一扬。

“鸿堡伯爵,你也还是一样,总爱夸大其词。”

她在笑,却没有笑意,甚至没有嘲讽、轻蔑或怜悯。他的眼底心底全是亵渎,呼之欲出,可她只是这么笑了一下。冷寂的冰河不曾映出他的影子。

一盆冷水朝飞星兜头浇落,却并非因为那个笑容本身。

不等他细想,恰如同阴影笼上他的心,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公主后方。

“殿下,劳您久候了。臣方才接到纳吉尔法的报告……哎呀,伯爵大人,您也在!这可真是失礼了。”

黑色的人影——帝国宰相乌留骸话说一半,看到飞星,连忙低头行礼,态度恭谨至极,但飞星注意到了更多。宰相靠近公主的模样那么自然,甚至没有行礼;他没有持法杖,衣袍间却残存着魔法的气息;他还说,劳您久候。

他们刚刚还在一起。陪公主练习魔法的人正是他。那个位置,只容得下兼具实力与公主信赖的人。

飞星的心持续下沉,沉进粘稠而深不见底的污泥。他又闻到了腐臭味。本应被公主驱散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从污泥中咕嘟嘟腾起。

化作言语。

不管不顾。

“真的相当失礼啊,而且冒失。”气味在弥漫,“刚才,您正要对殿下汇报重要的政务吧?竟也不先确认一下周围有没有人。”漆黑发瞳的男人守在公主身后,如同乌云烘托明月。“幸好在这里的是我。如果是别人,机要国务被听去了,您要如何负责?”咕嘟嘟升腾的腐臭,他们也闻见了。一定。

若非如此,那个男人怎会是这种反应?

“伯爵大人……诚如您所说,是我欠考虑了。”宰相一脸“受教了”,和颜悦色,“感谢您的指教。我今后定当以您的言语为镜,自我砥砺。”他在同情他。闻见了污泥的气味,放任他发疯。

在公主面前。

飞星狂怒不已,身体某处却颤栗起来。是啊,他疯了,当着殿下的面,贬斥她最为依赖、信任……远甚于此的人。所以,她一定要训斥他了吧?凝视着他,情绪翻起波澜,编织出一句句只为他而生的话语……

即使只有几秒,他将全情全心地占有她。

空气紧绷,嗡嗡蜂鸣,他几乎要耐不住尖叫起来了。

——直到世界坍塌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

咦……?

他回过神来,茫然眺望。长廊在阳光下延伸,白与黑的背影早已走远。宰相始终走在公主身后半步。一阵风吹乱了公主的袍子,宰相很自然地伸手为她整理,就像还在照顾他当年的小公主。公主没有回头,顺手挥出一道法术,隔绝大风,护住了她与他。

那个动作,不知怎的,比她与旁人赤裸交缠的想象更暴烈地击碎了飞星的世界。随之而来的是变质与腐坏。

空虚的腥臭。

脆弱腐烂,逼近崩朽。

重复过成百上千遍、早已习惯的过程,今天却带给他一阵阵不同寻常的脱力感。恍惚间,他模模糊糊回想起了几秒钟前的事——宰相又朝他行一礼后,微微一笑,随公主一同离开。

那个微笑就与公主一样……不对。

公主笑起来的样子,和煦如风,冷若冰霜,就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自从公主的青梅竹马在她童年时意外离世后,唯一还能留在她紧锁心门内的人是谁——那个笑容,就是最淋漓的证据。

她离开时不曾再多看飞星一眼。

耳鸣彻底平息。飞星也笑起来。与内心发狂的嘶吼不同,那是矜贵到做作的轻笑。他还在顾忌什么?撕扯他的感情又是什么?人们都说,人只会对与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心生嫉妒。那么,此刻这一股让他五内俱焚的妒火,一定也是证据吧?证明他离他爱到发狂的女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远。

没错。

宰相再亲近也只能安慰她的心,情人再亲近也只能抚慰她的身体。但他不一样。他曾得到过全部。

飞星闭上眼睛。

黑暗中,明月坠落怀抱。

那是妄念。

也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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