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张口结舌,公主厌烦地一皱眉,垂下法杖欲走。
“……不要!”
湖光摇晃,杉树的冷香掠过鼻端。飞星喘着气,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抓住了公主的法杖。法杖冰凉,却像在他手掌中燃烧。一想到这是她每天相伴的物件,他就像触碰到了她本人一样惊恐、敏感。可他没有放手,一股更大的恐惧盖过了一切。
“不要……殿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我那么远……看看我,求您了,就看看我,在我跟前……不要离开我……求您了……求您了……”
他哀求、倾诉,多年堆积的膨大感情全填塞在那几个字眼中,反反复复,像一个初学说话的儿童。哪里来的勇气,又发的什么疯,他不懂,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空虚无能,装也装不下去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用这仅存的办法吧。矜持、自尊、体面……全部抛弃也罢,只要能避免那一个——唯一一个结果。一旦那种事成为定局,他这个人……一定,会坏掉的。
“……求求您,看着我,别去那个魔族人身边……求您——”
他叫出“魔族人”三个字时,公主肩膀微震,站定了。
“真不像话。”她的声音变冷了,“鸿堡伯爵,你都没有自尊心吗?”
一字字割在飞星心头,却不及想象她远离自己时的万分之一痛。他哀求不停,把法杖抓得更紧。她咂咂嘴,法杖化作晶莹的白色光点消失在手中。他大惊,踉跄着想赶上她,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并未离去。那道背影,不知为何,像要消融在月光中一样,透明易碎。
“……好啊。”突然,低语声飘入耳中。
飞星一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冲动与渴望还澎湃在胸中,遭到抛弃的恐惧更是烧糊了他的大脑。可下一秒,惊喜便冲淡了这一切。
公主转了回来。
“殿——”
欣喜的叫唤到途中就停了。公主在向他靠近。
“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答应你好了。先生……他的意愿也是如此吧……”她的嗓音宁静如初,可那双苍色眼珠中摇荡着某种激情,灼灼如烈焰,哀戚如晨星,彻底压倒了飞星。他说不出话,喘不上气,只能被她的目光咬定在湖光月色中,被动接受凿进耳中的轻声细语——
“作为交换,你要让我见识到全新的风景啊……阿星。”
——殿下叫了我的名字……
恍惚的念头刚掠过头脑,便被更大的冲击撞走了。物理意义上的,冲击。
公主将他推倒在了草地上。
草地很柔软,因此才感觉不到痛吗?他思考不了,俯视他的灼灼目光不准许他思考。银月高悬在她身后,她的雪白发袍飘拂在卷裹冷杉气息的湖风中,高华如月。
……啊,不。
他目不转睛,茫然失神。
她就是月。
一抹乌云飘过夜空,天地陡然变暗。
黑暗中,明月坠落怀抱。
发生了什么,触碰到什么,飞星全然无法理解,正如他当日站在镜厅9号外,无法理解自己的眼睛。天上的月亮怎么会坠落,又怎么会落进他怀里呢?哪怕在最狂野的梦中这也太过逾越,污渎之深,足以令他成为梦境与真实永远的罪人。
然而,麻木的皮肤逐渐感受到了温暖。那温度轻盈、稀薄又闪着光,仿佛碰一下都会碎,偏偏就覆在他身上,贴近他胸膛。一只手半强制地抬起他的下巴。手冰凉,像一柄捅进他血肉的利剑,令他一个激灵,终于理解了眼前的是什么。
苍夜公主的双眸。
象征着皇族之血的银眸离他如此之近,他再不会产生那双眼睛没有焦点的错觉了。他清楚地看到了令人眩晕的强烈意志,映着她眼角的泪痕,夺魂摄魄。
“殿……下……”
嘶哑唤声逐渐低了下去——她的目光就是蕴藏着这样的力量。相反,他的心跳猛然聒噪起来。苍夜公主……他的罪,他的梦,他的光辉,他的神明,他从童年恋慕着的少女,正靠在他怀中,俯视着她。冷杉的气息从她发间零落,他看到了她虹膜上魔惑的纹路。
“你真的……总是这样看着我呢。”她低喃,“就这么想要我吗?”
埋藏最深的欲念被一下揭开,仿佛从未成为过秘密。血液冲上飞星的脑门。他全身发热,羞惭得直想原地死去。可他还被那一触即碎的体温压制着,下巴也被她攥在手里。从躯体到目光,从里到外,无处可逃。
“我……”
“想,还是不想?”
“我……臣……臣实在是罪不可赦……不可饶恕……”
“哦?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
羞惭与罪恶感冲击着他,一波紧似一波。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空气却好像越来越稀薄,视线都有些失焦了。亮银的光色凝视着他,清澈静穆……是那晚的月亮吗?
不,远胜于此。
此刻凝视他的银色眼珠,闪烁着嗜虐的光。
“臣……臣在脑海中……在想象中……”不知不觉间,他张开了嘴,如同正服从着神的意志,“臣在想象中……亵、亵渎了……殿下……”
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淹没了他,将他扯进暗渊之底——然后,得到了解脱。
“……每一夜,每一夜,没有一夜是不想着您的……就连在睡梦中……啊,就算是白天在朝堂上看到您,臣也时常转着一些……最最卑劣的念头。殿下,饶恕我……我的殿下……”
“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自尊心啊……只有说这种话的时候特别流利。”公主轻声慨叹,凑近他,嘴角轻盈的上扬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看来,你的回答是‘想’了。”
飞星恍惚仰望着她。
“……胜过一切。”他说。
她非常满意地笑了,闪光的泪痕如同毒蛇的牙,因致命而冶艳。
然后,她俯下了身。
那个吻生涩而温存,溶了猛毒,怀了爱悯,充满他,浸润他,溶蚀他。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形体,成为了海中的一片水,光里的一道白,在她绝对的支配下解放成无,随波逐流,无往而不至。一开始他还有种做梦般难以置信的迷离感,可很快,连这份自我意识也化在了水里,只是本能地攀缠她,乞索她,渴望留在她赐下的温暖中。在这里,他心中的空洞第一次消失了。甚至没有填充的必要,仅仅是随着他的形体与自我一同融解,融入了浩渺无垠的幸福。
不知不觉间,他的衣衫一件又一件被她剥除,落在了草地上。直到第一丝湖风掠过他滚烫的皮肤,他才像接到启示一般,从迷乱中微微苏醒。或许他应该……或许,他竟然已经得到了准许与暗示……
他手指颤抖,探向她纯白的王袍,几番尝试,终是不敢触碰。
“……你在睡梦中都是如何亵渎我?”她的呢喃透明似雪,吹拂他耳畔,“做给我看。”
他僵住了。身体深处像有一道闸门轰然洞开,多年间竭力压抑、遗忘的欲念像黑色的洪流一样喷泻而出,随血液一道涌向全身各处。他【背诵了核心价值观】。一阵恐慌混杂羞愧掠过心头。他是多么丑陋啊,在最高洁的人面前【背诵了核心价值观】……然而,越是憎恨自己,越是意识到她鞭笞般的目光,那黑色的洪流便越是汹涌。不止手指,他全身都开始颤栗,探向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王袍的领口。
嗡。白亮的光充斥视野,他【自己脑补吧】。
好几秒的时间里,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黏湿感流到腿上,他才猛一下覆没在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羞愧与卑下感中。心脏还跳得飞快,耳鸣也没有消退,他喘着气,又过了好一阵才隐约听到某种声音。
笑声。
公主在笑,愉悦之极,又怀着无限的爱怜。他认识她多年,还从不曾见她为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一时间,他呆住了,沮丧与欣喜,自弃与渴求,截然相反的感情在胸中冲撞。
不……他不要就这么结束。这不该是结束,分明……是开始才对。
“殿下……!我……对不起……下次我一定——”
咚。冲击再度袭来,他仰面倒在了草地上。
大夜弥天,璧月澄照。
夜空前,公主的双眼紧攫着他,像盯住了猎物的蛇,饥渴而残酷。
“继续。”她命令,一手按定他,一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口。
啊啊……
就是那样的眼神。
他一生渴求着的,就是那样的眼神,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连皮带骨,从发肤到灵魂,全部容纳宽恕。
“殿下……”迷离中,他听到了自己高烧般的呓语,“殿下……我的殿下……”
公主又笑了。是他的错觉吗?那个笑容透着某种寂寥,与五年前的那一幕如此相似。
“你心中也有一个‘理想’的我啊……”低语声几不可闻,“知道了……就让我实现你们的理想吧。”
狂喜拥住了他,就连仅存的一丝不安也在迅速远去。
“真的……真的可以是我吗?……我可以成为您的……慰藉吗?”
“……你也从来没有忘记这个地方,不是吗?”
最后传入他耳中的,就是这样的低喃。
那一丝不安消散在了月下。他放开了名为“自我”的缰绳,坠落,下沉,沉向神明赐下的恩典,融解在了那永恒而绝对的意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