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终于,终于,在第四年的二轮测验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央特雷森的训练员一职。鬼知道我这四年和先前五年的准备期是怎么撑过来了,十几次的失败早就让我身心疲倦,不过幸好,最后一次补测的机会总归是被我抓住了。我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重新拾起我一些私人的小小爱好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躺平中年男子还能喜欢搞什么玩意呢?
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天天九九六的社畜在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好好消遣消遣呢?
我以为,吃的穿的都是砸钱的东西,黄赌毒更是碰不得,盘珠子、搞文玩又好像太显老了些。健身?得了吧,我已经神经衰微了,别再瞎折腾自己了!
所以当我在朋友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湖边时,我破天荒地发现,垂钓竟是一门如此悠闲、如此愉悦的运动!
它让我想起幼时,在菜畦尽头的小渠上,一根最简单的竹竿,轻质鱼线和烧红的绣花针弯折的鱼钩,加上鹅毛制成的浮漂,构成夏日午后慵懒的童年快照。或许,只有那浮漂点动时提竿的微妙触感,才是跨过时空的阻隔,让我真正理解了返璞归真含义的东西。
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维持这份快乐的资金,可不比什么文玩古董要便宜。唉,不提了,我算是一头扎进了钓鱼的大坑里去了。
所以,当我听闻考中训练员的瞬间,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察看中央特雷森周边的河道溪流,水库黑坑。虽然东京从城区的水系实在不尽如人意,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在城郊发现了几条没有名字的小河,我只祈祷它们没有被其他钓者光顾过。
有经验的钓鱼人是不会立刻去光顾城区的主河道和有名有姓的运河的,除非是鲜有人发掘的偏僻流域,否则它们肯定早就被霍霍干净了。我观察过这几条小河周边的地势情况和人烟分布,确信了其中一条,其丘陵山脚下两岸灌木丛的回水湾是个不错的标点,它内河道的深水区是藏鱼的好地方。我打算上任前一个星期的周末去过过手瘾先,但求不空,但求不空!
于是乎,我带上宝贝的竿子和鱼护,踏上了作为训练员的垂钓之旅。
千万不要空军!
当土生土长的三线县城的小市民头一回进入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时,他会怎么看呢?
压抑,紧张,焦躁……在这座繁忙的驿站里,容不下哪怕一个渴望稍微歇息的旅人。我几乎是立刻被扑面而来的斑驳闪光和高楼大厦吞没在城市的中心。这里所表现出的景气、热闹是如此喧嚣烦闹,惹得我心神不宁。
我习惯了晚城的风光,习惯了菜田、麦地和纵深的小溪,习惯了做兼职时下班后跳过两三层的小楼远望西天火焰般的云霞,习惯了在布满了张罗着杂货的路边摊的小道里头买几个便宜的晚茶凑合过一天最后的休闲。
以及,在桥头,在弥漫着水汽的夜色里,搬着钓箱,带着头灯,放下一只短竿,换上金袖开一包蓝鲫,点上一只烟,抽一会小鲫鱼。虽然时常有麦穗鱼或虾虎鳑鲏一类的杂鱼闹窝,可也不时能蹲到斤吧的鲤鱼,每每这时,久不曾紧绷的心弦总会猛一惊动,好像心窝子也随着鱼儿被钩子一下背住了,砰砰跳个不停……
是啊,像我这样的小民,有什么追求呢?无非一份稳定的工作,每天钓钓鱼,周末玩玩黑坑,跟钓友吹吹牛秀一秀手机里放得发霉的大鱼照片。很可惜,这座城市不容许我这么做。我尽可能快地带着中央给予的证明登机了住处,旋即驱车直入城郊。
期间,还因为路况拥堵的原因险些下错高架,在导航的指示下,我七绕八绕不知道白跑了多少远路,总算是发觉眼前的绿荫多了起来,高耸入云的大厦也渐渐远去了。我重新看见了熟悉的小丘,密林,以及——
“哗哗————”
我一直觉得,流水的声音胜过世间一切的乐器,流水养育了她灵动的孩子——身披鳞甲的家伙们,那是我来此的目标。
光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心跳就情不自禁地加快起来,我摇下车窗,眼睛看向隐没在绿林中的河流,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停下车,我取出后备箱里的宝贝们。由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虽然做了不少功课,但在下竿之前,我不能肯定这里会有什么品种的鱼(或许没有鱼呢?)。因此,我选择了最泛用的四米五、三七调的台钓竿——这是我探钓时最趁手的家伙,也是我斩获最多鱼获的功勋钓竿。这款光威反高碳素手竿兼顾了两吧的小鲫鱼和三斤左右的鲤拐子,相比其它三七调性的竿子,它显得更为柔韧护线,配上0.6的主线和0.4的子线,加上我自认还不错的溜鱼技术,曾经溜翻过五斤六两的大头鲢子。今天,它就是主角了!
我听说日本是有鲫鱼的,且远比我们这边的鲫鱼大,皮毛乌黑油亮,想必是钓鱼佬内卷程度远不及内地所导致的吧!我心中祈祷着这地方不会像内地一样河边站满了打比赛一样的钓手。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眼前的景象是我在家乡极少看见的。出乎我的意料,河边没再看见另一个钓鱼的人,我心里大喜,当即开下半包野战蓝鲫,和上小半包速攻和牛比鲫老三样,不用量杯,直接伸手在河里舀上几把活水,顺时针搅拌上劲,细细把饵料揉搓成团,按压两下,放在一边静置。以防万一,我在渔具店里买了一包红虫和一盒红蚯蚓备用,无论走到哪里,蠕虫总归是最万能的鱼饵。
今天气温二十一,人舒服鱼也开口,河水平静无浪,气压高。正好赶上早口,四周静悄悄,我找好底,换上崭新的子线,待鱼饵发好后,搓上两粒抛入水中。
打窝?不存在的,没窝料。钓的就是个过路鱼,爱吃不吃!看看日本的鲫鱼鸟不鸟我**的鱼饵了!
经典调四钓二。水面上,红绿两目浮漂醒目地伫立着,我聚精会神地看着漂像,只见它缓缓地,有序地上浮,直到几分钟后,四目浮漂都露出水面。这个饵料雾化的速度是比较理想的,我换上鱼饵,带打带诱,期待着我在日本的第一条鱼儿上钩。
当你沉浸在挥杆和搓饵的动作中时,你一切的感官都会调动起来——你变得务必专注,仿佛原子弹爆炸都影响不到你一样,只要是一切不在河里产生的动静都与你绝缘了。你开始思考,像一条鱼一样思考,你会藏在水底的那块结构区底下呢?你会咬上钩还是下钩呢?钓者通过鱼线感知着另一个世界的一举一动,在那个沉浸在液体中的世界里,在一个三维立体的空间里,如果你是一条鱼,你会怎么样呢?
“啪——”
……
“嗯?”
耳边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那不是青蛙或蟾蜍跳进河里的声音,它是从河中心传来的。我的注意一下子像水中心的涟漪一样荡开了。
什么动静?
可别惊了老子的窝子!我抬起头,四下张望,看见我浮漂前四五米的地方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劈开水纹前进着。
那个前进的节奏和趋势,以及标志性的水面纹理,由密而疏成一条直线向来处一圈圈荡漾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水面上,一根蛛丝一样的银线拴着水下的东西拖动着它,一抽一跳地前进着。
是路亚佬啊,听那落水的动静和抽搐的手法,玩的亮片不是?
我没有想到,这么个地方还有人玩路亚,目标鱼是什么?翘嘴吗?日本有翘嘴吗?这河道里可不像有鲈鱼或黑鱼的样子啊。
我倒不介意那人钓什么品种的鱼,但你惊动我这边的窝子了!我顺着鱼线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对面河岸的一个单薄的身影上。
对方一头天蓝色短发,让我惊异的是头顶上一对茸茸的耳朵——她不仅是个年轻女性,还是个马娘!我还从来没见过钓鱼的女性,更别提马娘了。离得远了我看不清楚,大概用的是一米六或一米八的短竿,顶了天是ml调性的竿子,看起来不是冲着大鱼来的。她身着黄黑的运动服和涉水裤,腰间别着控鱼器和饵盒。看起来装备还比较齐全。
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也不能惊了我窝子。钓鱼佬投入的时候,哪管你什么性别,长什么样子,哪怕是个烧鸡,要搁我这边扭也得给你踹河里喂鱼去。我站了起来,对面也好像看见了我这边的动静,朝我张望了两眼。我冲着河那边喊着:“喂!姑娘!麻烦你不要朝我这边抛!别惊到我的窝子!”
随后,我重新坐在钓箱上,希望水底的鱼儿没有走远,继续耐心等待着。
十几分钟没看见鱼口,我看看对岸,那姑娘已经不在了。
看来是没有目标鱼吧。我心里想着,继续看向鱼漂,却没发现漂的踪影。
卧槽,不看漂必中鱼定律!我上一秒还平静的内心顿时翻江倒海起来,把过竿子猛一刺鱼,没感受到什么重量,我心里凉了半截,一拍大腿。艹,今天的第一口!没打中就很难受,我接过空空如也的鱼钩,懊恼自己的走神,正欲上饵,背后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哦~~~~大叔,你打晚了——”
我转过身,竟是那个蓝发的马娘!相比她的样貌,我首先看见了她手中达瓦黑蜘蛛的ul微物竿和禧玛诺纳西800型的纺车轮。饵环上别着一个日本牌子的亮片,我不熟日本的鱼饵,没认出来是什么牌子。
“是啊,走神了会……”我先装上饵抛入水中,接着问道,“你这一套是钓什么的?”
“仙女鳟。”
啊,我听说过这种鱼,那是日本山间溪流里的冷水鱼,力道挺大,好像和军鱼一样也会死亡翻滚。我看过一些up转载的视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日本钓钓這種鱼,但我印象里,它并不分布在这样的河流中。
“那不是溪流里的鱼种吗?这里也有么?”
“很少,但我遇见过。”她走上前,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的浮漂,双手插胸没再说什么。
全世界钓鱼佬都一个样,看别人钓鱼,不需要搭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我倒是不反感这样一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姑娘。相比家乡那一群爱插科打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却钓不上几个鱼的老头,她显得如此文静。
浮漂抖动了一下,少女“嗯?”地哼了一声。我下意识地把手搭在竿子上。
鱼进窝子了。
水面一圈一圈泛开同心圆状的波纹,浮漂轻轻点动两下,这是它的嘴在饵料边一张一吸。稍大一些的鱼已经有了一定的警惕性,不会像虾虎餐条一样拖着饵就跑,更不会出现跳舞一样恼人的漂像。它把鱼饵吸到嘴边,又轻轻吐出,啃食着鱼饵的边缘。
很快,就是如愿以偿的顿口或送浮了……
可是,突然间,鱼漂再没有了动静,水面恢复了镜面一样的平静,我咂了咂嘴,“唉————”地叹了口气。看来在**通用的老三样的味型没能对得上日本的鱼。我提起竿子,上钩搓饵,下钩蚯蚓,抛入水中继续等待。
身边的少女也很有耐心,她似乎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站到现在的她四下张望了两眼,随后我听见她用脚踢开落叶的声音。我知道她是站累了想扫出片地方坐下来。呵,我以前在乡下看那些大爷用七星漂钓鱼时也喜欢坐下来看。
我从钓箱里翻出一个折叠的钓椅,“喏,我这有椅子,你坐吧。”
“谢谢你,大叔————”她接过椅子做了下来。
“大叔,你不是本地人吧?”那姑娘突然问道。
“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我们这里不用这几款饵的。”
“看出来了,还好买了蚯蚓。”说着,浮漂点动了一下,随后,久违的顿口非常标准地出现,只轻轻一打,手上瞬间感觉到重量,我知道鱼嘴已经被牢牢勾住了。
“来了。”我抬起竿头,顿时觉得情况不对——鱼线那一头传来的重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那东西决不是一条鲫鱼。我能感觉到它在水下猛烈地摆头,挣扎着要吐出鱼钩。那股强大的劲头只顾往河底钻去,我顾忌鱼线的强度不敢硬拔,只得侧过竿身施力刺鱼,企图刺痛它以强迫它转头,可一瞬间,鱼线似乎勾到了河底的什么东西,鱼的动作消失在线的那头,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靠!挂底了……”我扬了扬竿子,线头巍然不动。随后,我站了起来,走到另一半尝试拔出鱼线,可它死死钩在河底,我拔不出来。无奈之下,我放下竿子,拉过主线将它拔断。
丢大发了,在这样一个姑娘面前。可我没有办法。我本想着上一条像样的鱼来,也好拉一波仇恨,却没想到碰上狠货了。
如我所料,断的是下钩。万般无奈下,我收起渔具。早窗口期已经接近尾声,我要离开这里了。
“大叔,你要走了吗?”
“嗯,今天没钓到鱼,现在也没口了,我先走了,你继续钓吧。”
那姑娘站了起来,弯腰把凳子递给我,“大叔,你是干什么的?”
“哦?我是来中央特雷森应职的。”我收拾着渔具说。
“这么说,大叔是训练员咯?”
“嗯。”我背上背包,“我走咯。”
“那大叔……”那姑娘冲我一笑,把竿梢拔下后取下亮片,“能载我一程吗?”
载一程吗?也不是不可以。我有些意外这小姑娘一点防范也没有,可我转念一想,哪个男人敢对一个马娘图谋不轨呢?这么说来,也就没什么意外了。
“你住哪?我路不熟,到时候你指一下。”
“哈,我也要去中央特雷森。”
是学生吗?看来眼前这位马娘还是中央的赛马娘呢,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这么一位人物,我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星云天空。”
“所以,你是特雷森哪个部的?”我把着方向盘,记忆中跑掉的那条鱼在时间的流逝里越来越大。
“还没报告哩。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到学校。”
“哦,我还是头一次碰到喜欢钓鱼的女孩。”我越想越难受,坐在副驾驶的星云天空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
“哎哟———大叔~~~~你这边好歹还有鱼口,我可是连鱼影子都没遇见。别那么难过啦……”
“唉,上钩了跑掉的鱼我倒宁愿它没去咬饵。”我瞥一眼旁边的星云天空,她抵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同学,你是本地人吗?”
“算得上是半个吧,比大叔你要熟一点罢了。”
“城郊这边都有哪些鱼啊?”
星云天空想了想,说:“溪流里有好几种鳟鱼,但这边几个山头的溪水已经被搞房地产的糟蹋啦——这样的静水河流有时候能碰见,然后有黑鲫,还有乌鳢和鲶鱼,你刚刚说不定就是鲶鱼咬的钩,我以前在这里搞到过鲶鱼,这里的水干净,鲶鱼没有土腥味。”
“你们用什么饵料钓鲫鱼的?”
“我手竿玩的少,一般都是挂根蚯蚓放着,在一边甩鳟鱼。”
“看起来,这边的资源也就这样了。”
“哦?那可真不一定。”星云天空意味深长地咧嘴一笑,“好沟可是从来不外传的哦。”
的确,无论走到哪里,上好的自留地总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也不想今天新发现爆护的河道明天就站满了人吧?看起来,这位星云天空是有点东西的人,我知趣地没有接着问下去。不过,她的话语告慰了我,这里还是有地方可以搞一搞的。
“大叔如果想的话,反正还没开学,明天我可以带你去城西的一个山头,那里有几条不错的溪流。你玩路亚吗?”
“我什么都玩。话说,姑娘,怎么就这么把标点告诉我了呢?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
“嘿嘿,钓鱼嘛。如果训练员先生也喜欢钓鱼的话,那以后会省好多事呢。”星云天空枕着后脑勺,闭上双眼,“大叔,特雷森的新人训练员是没有实习期的,你有考虑过自己担当的事情吗?”
“没呢。”我吐了口烟圈,白雾很快从车窗里流走了,“我不在乎教不教得出成绩,只要混个中规中矩就行。来就是冲着工薪来的,那些奖项啥的,我这小民也不奢望,只要每周末能出去解解闷,甩两竿子就知足了。”
“那,训练员先生想不想找个同样不在乎成绩的担当呢?”
“只要成绩说得过去,中游左右就行了,其它管他娘的。”
“那,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哦。”
这丫头是想让我做她的训练员吗?虽然不得不说,能有个同样痴迷钓鱼的朋友是个好事,但我毕竟不知道她最基本的脚质,如果摊上一个吊尾的,对我自己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你入学的初审小组第几?”
“小组第一,组合第二。”
好家伙,捡到宝了。这不挺省心的吗?钓鱼钓到个好学生,这是我一辈子不曾奢望过的好事。
这家伙看起来懒散悠闲,没想到成绩不错啊,如果能稍微花点心思在训练上,应该是很叫人省心的。
没准,拿个g3级别的奖项也不是不可能。哈,先别高兴太早,只要不给我增加工作量就是好学生,我怎么能错过这个老天赐予的机会呢?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就我们吧。只要你成绩中上,每周末我都放你出去钓鱼。”
……
半晌没听见回应,我扭头看见星云天空枕着头枕,轻鼾着睡着了。我掐掉烟头,稍微放低了车速,把我盖坐垫的毯子轻轻罩在她身上,随后关闭了车载音乐。
我的思绪落在湛道和鱼猎人玻纤ul微物竿的选取上,对了,轮子呢?达瓦的百万富翁还是禧玛诺CQ BFS1000?我又想起日本这边可以买到原装的五十铃复古鼓轮,在以前我得勒紧裤腰包来咬牙买一个,但现在似乎可以买到便宜一点的一手货了,可还要改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