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钓台,我平复了下心情,摆好竿架,支好我十二米长的龙纹钢。我从漂盒里取出吃铅六克是深水大物漂,搭配上12.0的主线和8.0的子线,钩子选择的是伊势尼的歪嘴巨物钩。星云天空没见过台钓还有这么粗犷的钓组,在一边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我说,托雷纳——”她放下背上的竿包在里头翻寻着,“都要钓几十公斤的鱼了,为什么还非得用不能放线的台钓竿呢?我们马娘的力气尚且不敢说一定拉得住这么大的鱼,你们又怎么不被大鱼第一回合就拉到水里去呢?”
“所以我带了失手绳。”我在竿尾的导环处连接上二十米长的弹性失手绳。一旦情况不妙,我就做好把竿子扔进水里的打算。
“……那还不如直接用矶钓竿。”
“莫得灵魂。”我点上雪茄,“用手竿溜鱼,就是考验的技术,这里头学问不少呢。”
星云天空摇了摇头,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进口的金属鼓轮,看起来应该是阿布的某个海钓铁板轮。她把它装在一根大概三米多长的海竿上,与其说是海竿,倒不如说是飞德竿和铁板竿的结合体。
“你还带了这东西?”
“呵,就看这里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鱼了。”星云天空没有用立浮,而是选择海钓用的圆底浮漂,我向来不喜欢用这种东西,它的抓口太死,除了鱼儿已经把钩子吃牢,拖着鱼线在水里游之外,那些轻一点的鱼口根本看不出来。
“大鱼肯定是有的,但它什么时候来就不知道了,可能今天上午就来,可能要等好几天……”我回想起从前在水库守大青的场景,那半个月以来一共也就仅有两个像样的鱼口,第一口秒切线,第二口没打中。唯一能支撑我熬下来的,估计也就只有钓鱼人对“万一下一竿中鱼”的执念吧。
“等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水深八米,一切就绪,我在鱼钩上穿上两枚脆螺,把它们投入黑暗幽深的湖水中。
“唰——”星云天空抛出鱼线,我惊异于她对鱼饵落点的精准控制——如此复杂冗长的线组要承受巨大的风阻,而为了准求灵敏的轻克数铅坠无疑使抛投更加困难,可她游刃有余地就把那枚螺蛳抛到了窝子的右侧。
我的漂尾露出水面三目的高度,星云天空的钓组无需测量水深,她滑动的鱼漂可以自动定位到水面上。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耐心,这东西可以说是每个钓鱼人第一天到河边就不得不学会的品质——某种意义上讲,耐心本身也意味着一颗急功近利的浮躁内心与平平淡淡的世尘相和解。它不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而是学会向更大的目标隐藏自己的锋芒。
经历了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变故后,我早已学会放低自己的期望值。但有时候,我会有些悲哀的发现,星云天空好像也已经提早步入了这条清心寡欲的修为道路上。
她很特别,和特雷森学院其它我见过的学生都不一样,她身上有股气质——对学生时代望眼欲穿的气质,她身上没有那些孩子对奔跑的激情。我不是说她不喜欢奔跑,而是她拿得起放得下,对自己的成绩虽然十分看重,却不会将自己学生时代的所有追求都付诸于成绩上。她不像其它马娘,在自己失利时会哭泣,会不甘,会寻死觅活。她甚至能很平静地接受一个不如自己的学生胜过自己的事实。
兴许,正是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让她爱上了垂钓吧?
亦或许,是垂钓培养了她与世无争的性格呢?
“星云天空……”
“嗯?”
“我带你出勤了这么多回,我还不知道,你当初是为什么喜欢上钓鱼的啊?”
“为什么?我觉得没有什么为什么吧——”星云天空稍稍侧过脸,“每个人打小就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所以,只有当他们尝试了之后,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哦?”
“喜欢什么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啊~~~”星云天空靠在钓椅上伸了个懒腰,半闭着眼睛望向一望无际的湖面,“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过钓鱼之后,才发现我喜欢它。”
我点点头,见微风转向,我的烟雾飘向星云天空那边,便掐了烟头,塞进袋子里。随后腾出手来,冲着鱼漂的方向打了一勺螺肉。
“星云,早饭还没吃,这会饿吗?我给你拿点面包。”
“那倒也不一定……托雷纳桑对台钓很熟悉吗?”
“钓了十几年了。”
“那你除了这些大物竿,还带了其它竿子么?”
“带了,你要用吗?”
“这样——”星云天空从椅子上做起来,打了个哈欠说,“我再开几根海竿,那边的漂子我帮你看着。你对这里的鲫鱼比我熟,你开个短竿钓一点鲫鱼吧!你那边如果有口的话,也帮我开一根呗~~”
也不是不行。我想着这样分工合作也好,也能让星云天空学一点精细钓组的用法。我提醒她:“大青鱼的鱼口很谨慎,一旦它咬口了,就是黑漂,等看不见鱼漂,默数三秒钟后打,如果三秒钟不到漂就浮起来,就是小鱼闹窝。”
“放心,放心——”星云天空翘起二郎腿,她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一样,“呐,你放心钓,那边交给我好了。”
一个月以来的相处让我对星云天空的承诺还算信任,可随即我便听到她下一句话:
“如果竿子被拖走了,还有失手绳嘛——”
五米四三七调竞钓竿,蓝鲫速攻九一八一比一比一兑水搅匀,水深三米,直接开干。
我使用的是吃铅二点五克的粗尾鲫鱼漂,调四钓二,专抓轻口鱼。星云天空则紧紧盯梢着旁边两根大物竿的浮漂。她的耳朵小幅度地转动着,可能是在捕捉风向,因为她提醒我此时在刮西南风。
(调四钓二:台钓术语,指不挂饵时漂尾露出四目,挂饵后露出两目,是一种比较精细的调法,多用于钓底。此法调漂找底后需要将鱼漂下移一个子线的长度,饵料保持在水中不躺底。鱼漂的下沉速度大概两三秒为宜。)
在没有专门打窝的大水面作钓鲫鱼,一开始就得守得住寂寞。我选择“带打带诱”的战术,起先上饵的大小比后期大一点五倍左右,在作钓同时起到诱鱼的作用。深秋了,河边柳树和香樟的叶子都泛黄了,岸边的水面上铺了一层大大小小的树叶,这指引我使用香腥味型的饵料:速攻的二号和九一八腥味型能满足我对味型的需求,而蓝鲫是一款四季皆宜的泛用性饵料,美中不足的是它容易吸引小鱼,这是我们野钓时最头疼的问题。我也暗中祈祷千万不要引来小杂鱼闹窝。
前期最重要的是频率,我快节奏地抽了十几分钟,终于在窝子里看见一丝小小的动静:水面出现了零散的鱼星,一个个星罗棋布的小气泡,时不时飘起来,很长时间不会破裂。那是鱼儿呼吸时吐出来的。我降低了抽竿的频率,正式开始静守的模式。
浮漂平静地立在水面上,红色和绿色的条纹相间着,好像街上醒目的信号灯,的确,它就是我最灵敏的信号灯。台钓是我最开始接触的钓法,也是我平日里最习惯的钓法。兴许,它相比主动出击的路亚更为恬淡平静;相比懒人式的海竿阵又多了许多变动和技巧。总之,它这种动静结合、连守带攻的风格最叫我着迷——我不会不停地抛竿,也不至于闲在哪里刷手机。
轻轻地,浮漂点动一下。不单单是我,连星云天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我的背部离开了舒适的钓椅,只见那旋针一样的浮漂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移,直到先前浸在水中的四目全都浮出水面。我的手已经握住了鱼竿,已经开始预测它下一步的动作了:倘若一个大黑漂,久不见浮上来,那就是鲤鱼;倘若点顿一下,那就是鲫鱼;倘若漂在水里跳舞,那很可惜,是窝子里进了小鱼。
跟我想象的一样,突然间,鱼漂有力地下沉一目,随后定格在三目的位置,我提起鱼竿,轻轻一刺,顿时感觉到了鱼竿那一头的重量。惊慌失措的鱼儿在水里乱窜,从左边游到右边,又从右边游回左边。我没怎么费力把它提到水面,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果不其然,是一尾皮毛姣好的鲫鱼。见了光后,它吓得在水面上打着圈乱转,我一把将它拧起,握住旋转着的鱼身,把钩在它上嘴唇的鱼钩取下。这是一尾健康的鲫鱼,浑身上下的鱼鳞都十分完整。它个体不大,三两左右。这个个体的鲫鱼,煲汤是最好的,煲出来的鱼汤雪白雪白,比牛奶都浓,味道也是极鲜美的。我把它放进鱼护,开始下一竿的作钓。
如果在三分钟内再上一条鱼,我就把这个钓位让给星云天空。我这么想着,人家以前没怎么钓过鲫鱼吧?我在去特雷森应职前隔三差五地钓鲫鱼,理应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三分钟里,浮漂没有任何迹象。
没准是条过路鱼。我决定继续带打带诱的战术。
鱼漂落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蜻蜓。它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我浮漂的顶端。浮漂慢慢下沉,当它的脚触到水面的一刻,它飞到空中。可盘旋了一阵,它便又停到我的浮漂上了。
嘿!这讨人嫌的小东西!世界这么大,没个能让你落脚的地方么?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提竿换好鱼饵再打上一竿。但是这蜻蜓总是能精确制导停在我的浮漂上。
“奶奶的。”我压低鱼线抖抖竿身,企图把它晃下去,可它抓得很牢,我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哈哈,看来就连它也不想托雷纳好好钓鱼呢~~~”
“没办法,那就等它走吧。”反复尝试后,我妥协了。既然没办法把它赶走,不如打起频率,算是运动双手了。
“这样也挺好,至少它不会落在旁边这两根漂上了。”
“那两根倒也没事了,吃铅都挺重,它这一点重量也压不下去。”
“呵呵,托雷纳手也抽累了吧?我们换一换怎么样?”星云天空从椅子上站起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在这边一直躺着都要睡着了。”
于是,星云天空到我这边来抽起频率。说来奇怪,当她换到这里来后,那蜻蜓就戏剧性地飞走了。星云天空嬉笑着看向我,我白了她一眼。
“你玩不起了。”
“它成心跟我作对。”
“呵!没准是它在提醒你要换人呢?”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没准就时来运转了呢?”说着,星云天空慢慢悠悠扬起鱼竿,一尾银黑色的鲫鱼便被拉出水面。
“不赖嘛!”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钓鱼就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同样的钓位,换一个人就能狂拉,另一个只能干瞪眼。
“喏。”星云天空把鱼放在掌心,又托到我面前。我都闻到那股强烈的鱼腥味了,连忙摆摆手:“得了得了,送它进护。”
“又来了……”
星云天空已经连竿了好几条鱼了,我对身旁的热闹已然免疫,全神贯注地蹲我的巨物。
“呀,你长得和他们不一样啊……”我听见星云天空说。随后,一声尖锐的惊呼撕破长空。
“啊啊啊!————”
与此同时,是鱼竿砸在竿架上“哐啷”的一声脆响。
我侧过身子,看见星云天空右手拎着鱼线,左手中指被她吮在口中,嘴角还溢出深红的鲜血。
“怎么回事?”我顿时慌了神,怎么突然就弄伤了呢?星云天空的表情很痛苦,眼角甚至还噙着闪烁的泪光。她用力地**着手指,嘴里发出“嘶嘶——”疼痛的抽气声。我这时看见那条还在鱼线上挣扎的鱼,我后悔自己忘了提醒她这家伙的厉害。
这是条黄黑相间的小鱼,嘴上长着天线一样的胡须,此时还“吱吱嘎嘎”地叫着。其实那不是它的叫声,而是它的鱼鳍摩擦时发出来的声音。它的背鳍和两侧的胸鳍像飞机翅膀一样张开着,上面附有一根坚硬的,边缘带着锯齿的棘刺,那是它伤人的武器。
黄颡鱼,长江八鲜之一,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杀手。
它的棘刺不仅坚硬,上面还有有毒的黏液,一旦被它扎到,伤口就会肿胀疼痛。星云天空看样子是中招了,她对这个小东西没有任何的警惕。
“星云天空,不要吸伤口,用手挤一挤它。”她如果用嘴吸,岂不是直接把黏液吸到嘴里了,我阻止了她,看着她疼得连尾巴都抽搐起来,我心里好像也被扎了一下。
“没事,我来吧,我应该提醒你的。”我握着星云天空的手指,指头上有个小小的穿孔,正在不停地往外流淌着血液。这些淤血是必须要挤掉的,我对她说:“稍微忍着点,它的刺是有毒的,要把毒液挤掉。”
星云天空点了点头,她右手擦过头顶的汗,捂着脸大口喘着气。这毫不夸张,因为我以前曾被一条筷子长的黄颡鱼炸穿过手掌,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挤了好一会后,伤口处已经没有一点血液了,可依然红肿发烫着。我从河里舀起一碗水说:“来,用水冲一下,我上车拿一下医疗箱。”
“我没想到……它背上还有根刺……”星云天空哈着气说,“真疼。”
“我的错,我应该提醒你的,这是黄颡鱼,不能直接抓它。”
星云天空冲洗着伤口,我拿来医疗箱,取出棉团和碘伏,简单帮她擦拭了一下。这时,星云天空有些歉意地说:“抱歉,让你操心了。”
我有些诧异,从我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不会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星云天空其实心思很细腻,她善于在一些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小处体谅别人,可我从没指望她直率地说“抱歉”之类的话。
“这是我的错。”她弄得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应该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鱼。
星云天空有些破涕为笑地说:“好啦好啦,谢谢啦。我的手没事,已经没那么疼了,这条鱼怎么办?”
“要这么取,你看好了。”我一手掐住它一侧的棘刺,一手抓住鱼钩的钩柄,左右摇晃几下便取了出来,“这家伙的嘴很硬,要用点力气。”
“吱嘎吱嘎……”这倔强的小鱼依然骂骂咧咧个不停,星云天空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鱼,把它上下看了个遍,随后狠狠地摔在鱼护里。
“吱——”硕大的水花之后,那条可怜的黄颡鱼肚皮朝天飘在水面上。星云天空像没事人一样,又恢复了先前的悠闲。
每当我眼睛注视着浮漂的时候,我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已然跳出了时间流淌的范畴,整个世界都和我毫无联系,唯有一根小小的指针——那芦苇或绵竹制成的标注,连接着三界之外的我与这像河水一样宁静的世界。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好像才等了几分钟,可又像是等了几个小时。天已经黑了,星云天空早就把照明灯带在头顶上了,我们的浮漂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夜晚使用的荧光漂,在漆黑一片的湖面上,星云天空的射灯撕开夜的一条帷幕,在辐射着绿光的浮漂周围打上一圈蓝色的薄雾——那不是射灯的造物,而是夜间湖面上萦绕着的雾气在射灯的映照下呈现出的蓝色,好似太平洋夜晚水面的浮游生物一样,在空气中氤氲着。
“困吗?”
“……”
“星云天空,困吗?”
“你如果困的话我就帮你看着,我不困。”星云天空头也不回地说,“你听,深秋的虫鸣。”
“我听会歌,听那玩意容易犯困。”我掏出耳机戴上,听着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嘴里也有半句没半句地跟着调子哼哼。
“嘘——”星云天空转过头来,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她把食指比在嘴前的动作傻子都知道什么意思。我拿下一只耳机,星云天空说:“别唱了。跟车祸现场一样。”
“嗨,可别瞧不起我,十几年前我唱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这嗓子还唱歌?唱给谁听呢?”
好像一根细细的银针在我心里浅浅扎了一下,我有些刺痛地忆起一些往事。我轻叹一口气说:
“我们那个高中的女生啊……当年追我的女生那可是排山倒海……”
“哎呦~~~~托雷纳桑说这话可真不害臊哟!”星云天空捂着嘴偷笑着,“就一天天臭钓鱼的,哪个女生看得上你哟?”
星云啊,你还真别不信,我当年在学校里当十佳歌手的时候,还真有不少姑娘追我,虽然排山倒海这个词略有夸张的嫌疑,但少说也得有几十个了。
“当时我还没钓过鱼……”十几年前的记忆浮上心头,年轻时历经的林林总总在时间的洗涤下早已支离破碎,那些久置心底的话语也早已腐烂。十多年来,我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我那教科书式的失败情史,有些事情太过沉痛,以至于光是提及就犹如剜去我心头的骨肉一般。
我的面色有些苦涩,星云天空看我半晌一言不发,犹疑了片刻,追问道:“我猜,托雷纳是有过一段感情的吧?”
我看着星云天空浅蓝色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记忆里那张稚嫩的面庞好像与星云天空重合起来了,我记得,当时她也像星云天空一样用这种澄清的眼神看着我。我别过头,闭上眼睛,仰着脸平复了潮汐一般连绵不绝的酸苦,长长叹了一气。
“抱歉。”
“不提往事了。”
星云天空的耳朵跟着眼神低垂下来。随后她转过身去看向湖面。
“托雷那。”
“什么事?”
“漂呢?”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连同我那创伤过的内心,此时也条件反射一样把那些不悦的经历揣进湖里。
“打!打,打!愣着干什么?打啊!!!”
星云天空在我话还没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弯下腰来一把握住了鱼竿,随后,一阵尖啸的破风声从湖面上传来,鱼线带起的水花几乎都溅到了我的脸上。“唰”的一下,星云天空,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你照死了背!我竿子线都吃得消!”
星云天空点点头,右手握着竿身左手抵着竿尾,把鱼竿像旗杆一样笔直地竖了起来。我根本无法判断鱼线那头的鱼到底有多大。在一切情况都十分理想的状态下,马娘身体素质的优势一览无余,我只能说,这种姿势是我钓到三四斤的青鱼时所呈现的,而对于她来说,三四斤的青鱼不过是小苗苗。
“它在往前冲。”星云天空不是很吃力地把着竿子,身体顺着鱼儿冲去的方向往后背去,“它好像是一顿一顿地往前游。”
“那是在摆头,看起来不是那么巨大的鱼。”我凭经验估计着,十几二十多斤的青鱼上钩后会死命地往前冲,这一把劲儿是最大的,而遇到真正的大鱼,也就是六七十斤甚至一百斤朝外的大鱼,它就会迟缓起来。就像是年岁已高的老者,它不会立刻像箭一样窜出去,而是缓缓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跟一头牛一样,那是一股十分沉闷的力量,是叫你体会过就自觉无法抗衡的力量,它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不过,就算如此,鱼线那头的家伙也不容小觑。星云天空保持着古高度紧张的状态,她死死盯着水面鱼线行走的方向,时刻调整着鱼竿的角度。相比我们开发出的“化式”溜鱼法和大毛式溜鱼法等杂七杂八的技巧,星云天空真正做到了力量上的绝对压制,三分多钟后,那条大鱼就已经筋疲力尽,白色的鱼腹飘在水面上,任由星云天空拽着鱼线把它拉过来。我也象征性地抄鱼入护。
“我还以为它能再大一点呢。”星云天空有些意犹未尽地说,“它第一把劲儿不小,但还不够我打的。”
“这条有一米了。”我用控鱼器夹住鱼嘴,让鱼尾和我的脚尖平齐,整条鱼齐我的腹部,“二十斤有了。”
“不赖哦~~”星云天空撑开鱼护,我把那条青鱼慢慢放了进去,这样不会惊扰到它。
“这是给你练手的开胃菜。”我双手插胸躺在靠椅上,“跟着我没来错地方吧?有没有信心搞个破百的?”
“只要它敢来。”星云天空已经很熟练地挂上脆螺,大鞭一甩定点到位。
动荡的内心很快随着水流平静下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再没有一点动静,我不意外,大鱼上钩后的确会产生炸窝惊鱼的效果,于是我朝窝子里又补了几勺螺蛳。
星云天空看起来精力还很充沛,我却有些困倦。中年人和青年人的精气神不能同日而语,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对星云天空说:“要不今晚就先这样吧,之后时间还长呢。”
星云天空有些惋惜地看了看湖面,又看看我疲惫的样子,耸耸肩摆摆手,勉强也算答应了我的请求。随后她收起手竿,在原来的位置上架起一根海竿,同样挂了枚脆螺上去,随后在竿稍系上一个铃铛。
“撒——这样就能利用休息的时间了。”星云天空神气地说道,在她架鱼竿的功夫,我也把帐篷撑起来了。我知道大概率这铃铛吵不到我睡觉,但我也确实希望晚上还能再上一条大鱼,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把我自己的两根海竿也架了起来,随后到后面的树丛里放水。
“我睡西边那个,你睡东边。明天早上见。”
“托雷纳,哪边是东哪边是西?”
“你左手边是东,你的垫子和睡袋在那边,你自己钻进去,把拉链拉起来。我睡去了。”
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星云天空那个帐篷是青色的,比我这边黑色的帐篷要小一些。我进了帐篷,一头倒在睡袋上。
一会儿,东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星云天空也睡去了,不知怎的,只有知道她也睡了之后,我才能安心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