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千岛湖的第二天早上,我们被野鸭的啼鸣唤醒。当湖面上第一束阳光反射进我的帐篷里时,我正换好了衣裳。顾不上洗漱,第一件事是去查看门口架着的海竿。
揉着惺忪的睡眼收起鱼线,我有些遗憾地看着没有任何东西光顾过的鱼饵,几个脆螺还保持着放下去时的姿态,看来一整晚我们的窝子里一条鱼都没有进来,我走到几步开外把竿架架好,随后重新把鱼饵放进水中。
回到我的营地,星云天空正从帐篷里走出来,她穿着一生轻便的秋衣,外套不厚。东京这个时候的气温可比这里冷多了,她早就习惯了有些刺骨的深秋,千岛湖的阵阵凉风好像给她送来了一丝暖气似的。见了我,她头一句便问中鱼了没,我也不隐瞒,昨晚下半夜一条鱼都没有。
“所以,托雷纳桑今天准备怎么弄呢?”
“今天嘛……”我托着腮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索了片刻说,“先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守一整天呢。”
我计划是给星云天空招待一顿我家乡的南瓜小米粥的,可是过来的时候南瓜在车上被磕坏了一块,于是我只得再补充一些银耳。星云天空没吃过银耳,见我拿出了一包干瘪的白色纸球状东西,她有些好奇这种纸片一样的东西能不能吃,但当我终于熬好了粥盛给她时,她闻到南瓜的香气后毫不犹豫地咗下一大口,随即便被烫得直皱眉头。
“咳咳……”星云天空含着一口热粥仰着头咳嗽起来,我连忙说:“觉得烫就吐了,别把舌头和嗓子烫伤了!”
“你说说你,又没人跟你抢,急着干什么呢?舌头没事吧?”
“嘻嘻,还不是你煲的粥太香了嘛。”星云天空舀起一小勺粥,里面浸着一片肥硕的银耳,已经吸足了水,变得白白胖胖的了。星云天空端着它看了看,说:“这个就是你刚刚叫‘银耳‘的食材吧?’’
“你尝尝。”
星云天空有些谨慎地把银耳慢慢放在口中,品咂半晌,连连挑眉。看起来她对这种菌子很是满意。
“竟然还带着点甜味,我以为它会很劲道呢。”星云天空意犹未尽地从粥底舀起一大勺银耳,就着软糯的南瓜和晶莹剔透的小米吃起来。我也给自己盛上一碗粥,吹了吹碗面的热气,细细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是早晨暖胃的最佳选择,南瓜那粗粮特有的谷物清香配上银耳那上等山珍的细腻口感,使这一碗素粥变得家喻户晓、雅俗共赏起来,无论是地里的农民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南瓜银耳和小米总是平等地招待每一位客人。
“给你一袋,回去和你同学们分享分享吧。”我从旅行箱里翻出一袋干银耳递给星云天空,她含笑收下。喝粥的间隙,我问她:“怎么样?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就算钓不到鱼,光是在这里坐上一天,看看云彩和水鸟,我也知足了。”
“是啊,昨天我还没从黑坑的阴影里走出来,今天一早的时候,我听见野鸭的叫声,你也听见了吧?我才意识到昨天我们错过了好多有意思的景致。”星云天空淡淡地说,“这座湖其实很漂亮,我们应该欣赏它的美才对。”
的确,我们或许应该从回忆和功利中走出来。我们本该如此,没有包袱地来到这里,走时也无须满载一船的鱼获。有时我也在想,黑坑的垂钓是否偏离我的初衷,我是否太过执着于技术或所谓的收获,我最后想明白了:在鱼塘垂钓时,我是锱铢必较的谈判者;在广袤的自然中垂钓时,我不过是个把凡俗都抛进湖水的旅人罢了。
当你不与自然谈判时,自然才会慷慨地将宝物馈赠与你。
星云天空慢慢走到水边,在木筏上踱步,踩出“哗哗”的击水声。钓台的四周,芦苇遍地,她伸手握一把谷物,没有朝窝子里投掷,而是俯身把手掌平摊着伸进水中。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星云天空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底,我走上前,才看见她手掌四周围着一群半透明的琉璃状小鱼,敏捷地穿梭在她的指尖,啄食着缓缓下沉的五谷。
星云天空柔和地翻过手掌,任由那一把谷物沉入水底,那一圈小鱼,便如群星捧月一般,消失在深邃的湖水中,消失在浩瀚的穹宇中……
远处的湖面上,时不时传来“砰,砰”的炸水声,星云天空虽然眼睛看着湖边的野鸭,看着苇草中筑巢的豆雀,但耳朵却随着这一声一声无意识地抖动。早晨的景色是美好的,美好到我们都情不自禁暂时搁置了钓鱼的企划。我看着一浪又一浪金色的阳光,好像千层饼一样流动着,由远及近,叫我分不清它们到底是水平还是竖直;水面上方是一群悬停的蜻蜓,几乎不怎么动,翅膀闪烁着霞光,我现在看它们也不觉得心烦了;水边的青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我看见挺拔的草杆都被缓缓推向一侧,水上有涌动而不破裂的纹路,我猜那是一条大鱼,就在不远的岸边游弋着——真是的,怎么昨天我就没注意到这些景致呢?也许即便是游钓十几年的钓手,在遇到如此的创伤后,也很难恢复心平气和的状态吧。
“这地方可真适合养老,我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托雷纳别说笑了,我们半个月后回去还得训练呢。”
“如果你以后的成绩理想,如果你的奖金足够高,我们就能去更远的地方,去钓更大的鱼。”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她成绩不好,我第一学期没有拿得出手的学生,我大概率得收拾收拾滚蛋,届时,估计一向摆烂的我也差不多该回来在湖边消磨余生吧。
“如果你跑不好,我头一年没有成绩,我大概率被遣返,然后就在这边浪费后半辈子。”
“托雷纳桑,放心吧放心吧,对我还没有信心吗?”
“我可把宝儿全压在你身上了,其它新人训练员都**带两三个,我可没后手,对你要求也不高,希望你能摸到个g3的入着就行了,我睡觉都能笑醒了。”
“G3?你开玩笑呢?要求就这么高啊?”
“诶呦我的祖宗,你是学生,我也是个学生,咱都是第一年的,我也不奢望我有那么大本事一鸣惊人。我只管对你亲力亲为,现在可能说这些东西都太早,一步一步来吧,走到哪算到哪儿。”
我带上沙湖拉的竿子和DC安塔列斯的轮子离开阵地,去昨天遇到巨鱤的地方碰碰运气。这里景致很漂亮,可惜钓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早窗口完全过去了,我也没碰到一个像样的咬口。虽然有些失落,但在这样大的水面,有什么样的收获都是正常,我返回钓台,继续昨天守青鱼的策略。星云天空嘴里叼着一根香菜,把躺椅搬在钓台上,很会过日子,看见我来了都懒得动,也就是挂在椅子外边的尾巴轻轻摇了摇。
看起来,我们上午都空军了呢。
我走到钓台前想提鱼护,星云天空说:“别看了,昨天多少现在多少。”
过了中午,气温已经上升到十九度上下,湖面上间或出现的鱼星和打花统统没了踪影,我分给星云天空一块手撕面包算是简易的午餐。水面平静地分不出和玻璃的区别,整片湛蓝的天都不偏不倚倒映在上面,我的鱼漂就像在云端飞翔的风筝,只不过风筝是移动的,鱼漂是一动不动的。
到了傍晚,鱼漂上才出现一点动作,在水中斜着沉了下去,我知道这漂像必有妖,不急着去提,一旁的星云天空很激动地扬竿刺鱼,钓上来一个虾子。她失望地把虾子硬拔下来,随手仍在水里,又嚷嚷着叫我拿螺蛳来。这时候,太阳已经有半截沉在湖水下面了。
“我去准备晚饭,你再守一会儿。”
按照原本的打算,今晚我们是吃烧烤的。为了环保和轻便的要求,我们没有带碳和烧烤架,而是在铁板上装了个简易的油烟机,实际上就是一个鼓风机,然后带了一些速冻的羊肉串和海鲜、素菜什么的,我的车载冰箱也只能装这一顿的量了,剩余的空间是留给啤酒的。
我把帐篷的门帘拉了上去,然后在顶端支了盏灯。五花肉在铁板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不一会儿就烤出一层油来,待五花肉熟透了,铁板面上的油也差不多到位了,我把星云天空喊进来吃肉,随后在铁板上铺上一层羊肉串。星云天空今天倒也殷勤,她看我忙活了一个小时,自告奋勇担当起烤羊肉串的责任,让我歇一歇吃会儿。我有些暖心,在碟子里倒上孜然辣椒面,欣赏着千岛湖的月色,吃着可口的烧烤,这大概就是我所追求的平静生活吧!其实,像我这种小民,能有什么抱负呢?如此便足矣。
上一次这样在野外吃着烧烤还是学生时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身边的同学基本上都成家立业了,可我不羡慕,他们大多仍在为家庭的生计奔波,而我一个浪子,父母离异的弃儿,除了自己没有负担,这一点上我已经比他们都强了……可他们收获了家庭,家庭对于我,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我其实不难想象,但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后,我发现其实家庭也就那样,我可以接受一个人的经济状况,也憎恶那些冗长臃肿的社交网络,但……
孤独,是难免的老友。
星云天空之前,我上一次有人陪着吃饭,约莫八年了,和一群钓鱼佬一起在酒桌上灌的烂醉,吹嘘自己的鱼获。从那以后,我似乎习惯了孤独的滋味。星云天空之于我,起初无非是个普通的鱼友,可现在我再难说她仅仅只是个一同钓鱼唠嗑的朋友了。没有哪个朋友和我有这么高的契合度,可能是因为师生那纯粹的关系,星云天空让我体验到了没有金钱和权力的社交是什么样的,而就算是那些鱼友,都不会像她这样把标点无偿分享给我。
她让我在十几年后头一回,摆脱了先前浑浑噩噩的孤独生活。是啊,我现在有追求了,我想钓一条大鱼,我想训练她赢下一场G3,我想环游五湖四海……这些好像都是随她而来、自然而然浮现在我的生活中的。
这是个和我差了一辈的朋友,她其实在某些方面已经很成熟了,但她的确是我学生时期之后第一个能真正意义上称为朋友的人。
月是故乡明,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和荡漾的湖水,好像突然间就理解了高中时背过的唐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意味,当时我厌恶的这些,却成了我现在最宝贵的回忆,在故乡,在高中,虽然苦虽然累,但那是我最纯粹的一段时光了。况且,工作时会更累。
半瓶啤酒下肚,除了口中辛辣,我毫无感觉。星云天空吃着铁板鱿鱼一个劲儿的撒料。我酒意正酣,随口唱到:“如果痴痴地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
“随介意你哦介段情每每逢上了意外不清除未来~~”
我没听错吧?星云天空接上了下句。我又惊又喜,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首歌?”
星云天空微笑着不打话,把口中食物咽下后,她接着唱到:“何曾——愿意?我心中所爱。”
“每天要孤单看海~~”我喃喃地唱着,低头吹了剩下的半瓶啤酒。我自认酒量不行,一瓶啤酒下肚,腹部已经开始泛红。但酒劲儿上来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宁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星云天空的声音很柔和,完全听不出任何慵懒困顿的感觉,我看向她的眼睛,明亮且清澈,像海浪一样荡漾。
“粤语发音还有点问题,但已经很有味了。”听到这句歌词,我心里泛起甘苦交织的滋味——好像就是为我所写,把我的思绪毋庸置疑地带回到那个激情动荡的年代,把我带到那个在天台上引吭高歌的夜晚。
这是一首写爱情的歌么?我想记起一些什么,可,该死……酒精的催化下我记不得多少东西了,但这首歌是电影《双城故事》的主题曲,《双城故事》是讲什么的呢?
好像是有爱情线的吧?可我还记得有阿伦与志伟两兄弟间的友谊……时过多年,这部电影在我脑海中逐渐隐去了,可唯独这一首歌,我一直忘不了。
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最铁的兄弟,邂逅过最纯清的爱情,可最终……这些可以说是我缺失的家庭的替补,不对,应该说是创可贴,这些曾经抚慰过我的人的情感最终一一离开了我。
我怎么敢再重新审视那段破碎的爱情呢?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恍惚间,那个夜晚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上我的脑海,我记得当时我就和她面对面坐拥着,楼下也站满了我的哥们。她和我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唱着,也是这一首歌,也是一个月色明朗的夜,天上的群星好像也在聆听我们的歌声一样。
我听见她唱着:“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我想象得出——我脸上比星光更灿烂的笑容,我唱着:“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
“托雷纳桑比昨天唱得好多了嘛……看来我错怪你了。”
我望着门帘外一泓湖水,浅浅的芦苇丛中游过一对野鸭。我转头朝里看去,和星云天空的眼光撞个正着——我的眼角瞬间模糊了。
多像啊,当时她也是这个角度,这个姿势看着我。她的眼神更加温柔,水汪汪地好像在亲吻着我的面颊,星云天空则坚毅了一些,我懂,我怎么不懂?朋友和恋人的区别就是这样,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说尽她们心中的所有,恋人多情,而兄弟共情。
“托雷纳桑?你怎么……”
我俯三前拍了拍星云天空的肩膀,眼角的泪已经滴落下来。
“说一句,想跟你一起~~”我稍微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灌上一口啤酒。
“OOO——HH————”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星云天空心领神会。她仿佛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就好像读懂了我内心愧疚的剧本一样,陪我去演一场主角缺席的戏。
“如真!如假——”贯彻青空的高音,好像九重天外抖落的一丝金弦,我的心头一颤:那是我没有如约呼唤的地方。
“如可分身饰演自己!”紧紧地,我接上歌词,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我的心跳得好快,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内心情愫的悸动,我的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在大雨中离我而去的她,不再彷徨,不再迷茫。
“会将心中的温柔献出给你唯有的知己~~”
知己!我的眼中突然又闪过了星云天空的身影:那个在大雨中奔跑的她与我面前天蓝色头发的马娘在记忆的跑道上慢慢重合,越过我的爱恋,当时天台上她身后是我最要好的哥们,而越过记忆中朦胧的她,我看见了在特雷森的绿荫场上驰骋的星云天空。
恋人,知己,共同构成了歌词中举足轻重的二重要素。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向星云天空歌唱这一切呢?昨晚下意识的哼唱不是偶然,而是我潜意识里已然将星云天空视为我仅有的知己了。
只有知己,最能理解我心头久久萦绕的创伤。
“如痴!如醉!还盼你懂珍惜自己!”是啊,我多希望我能珍惜当时这段恋情!我该死!我罪该万死!我亲手葬送了它!这是她对我唱的,可现在从我口中说出,却是如此的讽刺!我伤透了她的心……也将我的心一并打碎了……
“有天即使分离我都想你我——真的想你!”星云天空,陪着我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我早已无言以对,只是举着啤酒瓶痛饮……
“托雷纳心里,是有一个割舍不下的人吧……”
“…………”
“唉——”星云天空坐在我旁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点着头,只顾喝酒,迷糊中,我已不知道是第几瓶酒下肚,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睡吧,鱼竿我看着。”这是我听见星云天空的最后一句话。
我起床时,天早就大亮了。
垃圾桶里还有五个空酒瓶,说是空的,因为它们有几个底部已经被磕坏了,可能一些残余的酒水也流失了。
桌上摆着一袋面包和一杯水,这是星云天空能对我表示的关怀了,这也已经足够了。
“早上有收获么?”我揉着眼睛走出帐篷,强烈的眼光刺地我很难睁眼。有那么一瞬,我眼前好像看见了哪个记忆中的身影,但她一闪而过再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端坐在钓台上的星云天空。
“也不能说没有……”星云天空拎起鱼护一角,顿时,水面上成群的白条像马蜂窝一样炸开来。
“怎么会钓到这么多白条的?”我有些疑惑,白条怎么会沉底呢?我们明明是在守青鱼啊,况且,这些小鱼对螺蛳应该没什么兴趣。
“我都一天没体验过上鱼是什么感觉了。”星云天空懒洋洋地说,“阿诺——赶了个早口,用了会你的那个什么瓜子亮片,过了把瘾。”
“难怪。”
“不止餐条哦……”星云天空从兜里摸出手机来,调出几张照片,问道,“这个地包天的驼背叫什么?拖着和破布一样。”
“这个是青梢,长不大的。”
“出水一会儿就死了!”星云天空有些可惜地说,“我把它切成两半挂钩子上了,喏,最右边那根,看看能守到个啥。”
“在守一条鲶鱼上来也说不定。诶对了,你是怎么学会唱那首歌的?”
“你开车时不老放这几首嘛?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星云天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得不说,你这家伙放的歌除了听不懂外,还蛮好听的。
谭咏麟的歌再不好听就见鬼了!我笑了笑,说:“昨晚喝大咯,误事误事!”
“所以——托雷纳能跟我说说你那一段——”星云天空拉长了尾音,语气里带着些戏谑的滋味,“风流韵事吗?”
“屁大点事,不值一提。”
“托雷纳不会撒谎呢,昨天你就差哭出来了,眼泪都流了一手。”
“唉。”我擤了擤鼻子,思索了一小会,把我以往那段被亵渎的情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有好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都说不出来,最后,我跟星云天空讲到:“如果你以后看上了哪个小男生,记住,能替你买好吃的不一定真正爱你,但能为了你自己下厨房的基本上能处。”
星云天空是也不是地微微点头:“哎——也不打算从你嘴里硬扣什么东西了,如果这会使托雷纳难过,那我就不过问了。”
“我只是,第一次看见托雷纳也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呢。”
“哪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没点经历?”我坐了下来提起钓竿,“学校里很多小年轻的恋爱那叫什么恋爱?无非就是想找个人骗到床上摸一通,真正喜欢一个人,你对她有那个想法,你自己都觉得害臊。”
我不指望星云天空能理解——没有被辜负过的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但我真心希望星云天空不会遭遇我的经历。
“有了,”星云天空好像看见了什么,猛一抬竿,随后我的耳边响起了卷线轮线杯的“咔哒”声。
“还不错嘛。”星云天空很快就从湖底拔上来一个深色的东西,当它终于浮出水面,我们两个人同时都吓了一跳。
一只兲。
“蛤?乌龟?”
“王八?卧槽赶紧给它摇过来,这个野生的值钱!”我随手抄起身边的渔网,然后手忙脚乱地从钓台前面绕过星云天空的鱼竿,眼看着那扑腾在水面扭动着脖子的王八死命地挣扎着,我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它捞了上来,就挂到它一边的爪子。
“别动!”我喝到,星云天空吓得连忙缩手。
“这东西咬人可疼了,不松口的。”
“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拿路亚钳过来,它咬得不深,钩子还保得住。”
很快,我取下了大甲鱼嘴上的钩子,它大眼瞪小眼一脸怨恨地盯着我,我抓着它的底盘,在岸边的浅水区新开了一个鱼护,把它倒在里头。这样做的好处是让它不会被憋死,也防止它咬到我们的鱼。
“有点本事啊能搞到这东西,可比鱼值钱多了。”
“长得真丑。”星云天空好像对王八一点兴趣也没有,机械地重新放下鱼饵。我突然发觉,台钓竿的浮漂从视线中消失了。我连忙扬竿刺鱼,可惜的是,除了扬竿那一下感受到明显的重量外,我的鱼线立刻松弛了。
跑了啊!可恶!我不甘地提起鱼钩,下钩的螺蛳已经不见踪影。星云天空也很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可能是我们这一行碰到的最大的一条鱼,虽然我完全无法从开始那一下判断它的大小,但我相信那会是一条大鱼,而这珍贵的一口不知道还得等多久才会到来呢!我有些懊悔自己没打早一点了。
之后的半天里,浮漂再没有动作……
但到了晚上——
“中鱼了,托雷纳!中鱼了!”
准备晚饭的我被星云天空的惊呼吓了一跳,我电磁炉也顾不上关了,搭着鞋子就跑到钓台上。今晚夜色昏暗,不见一点星光,我打着手电四下照了好一会,才终于顺着竿稍的方向照到鱼线。
“我一开始还以为挂底了,它动都不动!”星云天空怀抱着竿子,用腹部把它顶了起来。大鱼咬了那根比较轻的海竿,虽然使得上劲儿,但得从很远的地方把它拉上来。
鱼竿的前端有节奏地跳动着,维持着“铛,铛铛,铛,铛铛”的节奏,星云天空拉着竿子的手掌涨得通红,她举着鱼竿往钓台后侧走去,给我留下了足够的抄鱼空间。
“近了近了,别急,快上来了。”我紧盯着鱼线,眼看着八字环,别针和前导线一一浮出水面,突然,在前导线半米开外处,一个巨大的红尾巴露出水面,随后猛地一拍,溅出下雨一样的水花。我终于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咬的饵了,那是一尾鲤鱼。
它不喜欢被手电筒怼脸的感觉,一见到光,它便如同见了鬼似的逃向深处,这或许能对我起一点作用,可星云天空不会惯着它,在这场没有悬念的角力中,星云天空占据了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不等大鱼翻肚,我照着鱼头缓缓放下抄网,随后抬起一角将鱼尾纳入护中,没怎么费力就把它提了起来。
星云天空赶忙放下鱼竿来查看,我也取下鱼钩。眼前是一尾很漂亮的鲤鱼,身材匀称,没有家养的鲤鱼那种极度臃肿的啤酒肚,也不像其它一些小沟里那些瘦得皮包骨的一样。它的鳞片很完整,鱼鳞上端是深黑色的,底色却带有略微的焦黄,尾巴的下片呈鲜艳的大红色,颇有社台上民族舞女裙摆的感觉。它的嘴有种橡皮的质感,是朝下生长的,这也符合它在泥沙里翻找蠕虫的习性,两个短短的胡须很精神,像乡下的小老爷一样。
星云天空对这一条收获十分满意,甚至和我说她现在整晚都不想睡觉了。我知道,钓到大鱼是很有激励性的,但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晚上在湖边钓一夜,于是乎,我也加入了熬夜的队伍。
一点多钟的时候,我钓到一条三斤多的草鱼。过了半个小时,星云天空上了一条一斤多的大板鲫,紧接着,我收获一条七八两的鳊鱼。可是之后,却再无鱼口了。不知不觉中,我躺在钓椅上,眼前的浮漂逐渐幻化为霓虹灯一样的光圈,我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