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说过吗？北代郡那边，有修士走火入魔了！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那边几座城池都遭了大难！”
“真的假的？”
“真的啊！听说是执念过深，自己妖魔化迹象很明显了都不知道，结果被刺激之后直接变成了妖魔，实力大增还有了歹心，啧啧啧～”
“真是……唉，代郡的事总是这么艰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仙人们能收服古云中郡和古朔方郡……那里貌似又出现了大妖吧？昨天看到好几队修士御剑飞过代州，五光十色的……”
“照我说，这些修士一个个根本打不过妖魔，我们还供养着他们干嘛！”
“诶！谨言慎行！”
“你怕什么！我家老的小的都被吃了，现在就我一个了，妖魔吃我一了百了！正好带着这些不干事的牛鼻子们一起死！”
“唉！”
“……”
代郡最大的城池代州城内，人流涌动，却仅有几个闲人在路边细碎叨言。通达宽敞的街道上，没有商贩的叫嚷声，背景里唯有呼呼的干巴巴的风声。
魏英听着路旁一些愁云惨淡的闲人的交谈，再扫过那些来往行人脸上的阴郁和隐恐，心中有了一些结论。
大妖的压迫感，已经深深影响了这些本就处于人妖边界的人的生活。
妖魔奉行着相当混沌的行为方式，常常会不定时突破边境防护，攻击边境上的人族城市，掳掠残杀。
人族往往需要在边境派驻大量人力守卫边境，但凡俗军士也只能在修士辅助下依托城池庇佑一地周全，面对妖魔洪流还不得不弃城逃亡，逃不走的，就要成为妖魔的口食。
时时刻刻面临着破城罹难的恐怖，听闻的消息都是身旁人被妖魔残害的悲哀，看到的是保护自己的修士和士兵守成有余进取无力的不甘……
魏英能够理解这些人的心境，他也不打算现在扭转局面。
“师妹，跟紧了。”
他回头瞪了瞪身后正在盯着路旁的小食摊几欲流涎的伊薇，故作生气状地呵声道：
“不要轻易尝试街边的食物，特别是陌生人的东西，忘了我怎么告诉你的吗？”
伊薇听到魏英的呵声，登时肩头一耸，恋恋不舍地从自己已经想吃很久的小吃上移开目光，跟上了魏英的步伐。
唔，那些小贩的眼睛，为什么有点不一样啊？
再三叮嘱伊薇不要离开自己身边，要紧跟脚步之后，魏英与伊薇走到一处门板破败，招牌上写着“今日谢客”的客栈门前，轻轻敲响了门。
“咚咚咚！”
“不好意思，今日不接待客人！”
魏英的行为很是奇怪，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但路旁的行人们都只是向着魏英的方向瞟上一眼，看了看客栈的标牌，再看了看魏英，便默默收回了视线。
管什么他人闲事？
行人和客栈内的反应，都在魏英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被劝退，而是再度敲了敲门。
这次，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吹过他的脖根，带着的细碎水汽沁入皮骨，明明不是冬日，却令人如坠寒窖。
即使他有灵力护体，周身灵气都迅速集中到脖颈附近试图祛除寒意，但就如隔靴搔痒一般。
你知道它就在那，但触及不到它。
魏英的目光微闪，尽管和之前的设想有些偏差，但至少没有偏离主体。
代州的城主，已经知道他来了，不过并不欢迎而已。
他不再敲门，而是熟练地将手搭在了伊薇的头顶上，轻轻抚动几下，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带着伊薇走向了人流之中。
就像两朵激起的浪花，回归了海潮一样自然。
浪潮的方向，是西北城门。
门外，是黑云阴森锁连城的妖魔领地，与代州气氛相差无几。
也就是代州上空，多了个黯淡失色的太阳。
…………
“师兄，为什么不在大城里待啊？”
伊薇还怀念着代州城里那几个摊位上诱人的小吃，从来没有经历过正常孩童生涯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凡人的食物。
烟火气于她而言，是种新奇的东西。
不过既然师兄不让吃，那就不吃了。
师兄，不会害她的。
被魏英牵着，在黑黝黝的废土上前行，看着路旁硕大的白森森的尸骨毫无感觉的伊薇如是想到。
“代州的主人，并不欢迎我们。”
魏英的声音很轻，被裹进刮皮刺骨的寒风中，就显得格外细碎。
伊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听到了，正欲开口，前方又是一阵混杂了点点沙尘的风波，吹得她闭上了嘴。
若不是衣裳面上和魏英周边时刻存在的“水汽”层阻隔了这些脏东西，她可能都没法和魏英说上几句话，就得被灌一嘴沙。
好在，魏英不是多话的人。
趁着此刻还算安全，魏英回想起了这次大妖事件的全程。
这次事件的主角，是中原大宗景空门与妖宗廷林山，且与代州城主有关。
那只大妖，本是廷林山的一只美人颙，自言为寻长生秘法而潜入代州城内，化形成美女，想要通过代州，深入人族境内。
它的道行并不高，被代州城主一眼识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叱言，便被吓得返形而逃。
想要突破能通天彻地，天生有眉心竖瞳可勘虚妄，在代州一手遮天的城主的监视，非妖魔洪流不可。
本来此次事件就此打住，也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谁知，当代州城主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目送着美人颙远去时，他身旁一个跟随历练的景空门弟子，却偷偷将一片绚丽的散发着黑气的颙羽，收入袖中。
很寻常的故事，不过是又一场因人妖之恋而带来浩劫的悲剧而已，魏英在初次遇见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
“长青宗的大师兄，带着一个小孩就要去古云中郡吗？虽然是……一个五次突破的小孩……”
脚步，戛然而止，而伊薇的手，如同铁箍一样紧紧攥住了他。
魏英前方阻遏他前进的风尘忽而停止了喧嚣，如同被时停一般，形成了一道阻隔视线的高墙。
后脖颈的凉意，再度来袭，比代州城中时更加寒冽。
透彻心扉，穿骨汲髓。
来者的恶意，已是昭然。
魏英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波澜，他只是转头看向了爆发出惊人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手捏断的伊薇。
伊薇仰着头，平日里透亮的双眸此刻混沌不已，几滴珠泪滚滚，缀在眼角不肯坠落，嘴唇咬紧，脸色煞白。
本能的恐惧，被激活了。
魏英抽出手，伸向了伊薇，想要安抚她，摸摸头就会安静下来。
可伊薇却突然放开了攥紧的手，瞬息间冲入他怀中，藕臂圆抱，头颅深埋，像是受惊的幼兽。
魏英见状，也只是顺遂伊薇的意愿，一手抚着她的头，同时缓缓回头，望向不远处的“人”。
青蓝色的短卷发，散发着瑰丽光泽。丹凤细眼，眉心竖瞳，浓褐茶瞳，嘴角轻蔑地翘曲，眼神里不加掩饰的粗暴的打量，随意地把玩手心的眼珠状的顽石。
代州城主，与他仅有三步之遥，双臂随意摆着，穿着的靓丽无比的与发色相似的羽衣随意敞开，展露出几处诱人的白皙，富有且慷慨。
妖艳的蓝唇轻轻张开，伸出的粉舌调皮地舔舐着唇瓣，她的视线在魏英宽厚的刚背和紧腰流连，目光里，也有几丝别样的意味。
魏英被她仔细打量，作为知情者的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
她，代州城主，就是一只美人颙，而且是当今最为卓越的美人颙。
至于为什么会为人族守疆，成为“代州城主”嘛……
“好久不见，代州城主。”
“你的好姐妹，也像你当初一样，勾引了一个好男人。”
“她和你的差别在于，她勾引的是未来的栋梁，而你勾引的，是人族的中坚，她成功了，成为了大妖，而你？”
魏英无比淡然地，在代州城主的面前，将一切直接捅破。
“成为了我们的一条狗罢了。”
话音未落，一道冰棱，瞬息之间，刺入了魏英的脊背，切开皮肉，恶狠狠地扎在他的脊柱上。
饶是早有准备的魏英，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但嘴角，却与代州城主翘起了相似的弧度。
因为他看到了，她的表情，已然与他互换。
“我会带你去飞狐古道，但我不会出手杀了妹妹。”
“你们人族自己禁受不住诱惑惹下的祸殃，自己承担。”
“另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我也不会灭口，但你不许在旁人面前说这个，尤其是你那管不住嘴的师父！”
与她的承诺相比，卖点破绽受点伤，无妨。
魏英只听她说完，眼前便忽而一闪。
回过神时，他的肩头站着一只漂亮的蓝颙，眉心的竖瞳闭合，双眸静静地抬头仰望。
而周遭的环境，也与此前迥异。
红染阴空，热浪扑洪，丝毫感应不到灵力灵气的荒芜山峡间，黄沙漫天飞舞，怪石嶙峋，愁云惨淡，脚下是污浊恶臭的细流，沿着狭窄的沙道流动。
古云中郡，自妖魔占据以来，已是灵气全无的废土，上不见天日，下不见良田。
魏英顺着颙的视线抬头望去，正看到一条枯黄巨木交联搭建的曲折道路。道路沿着山壁抬升曲延，如同缠绕在群山腰间的黄绸缎带。
飞狐古道，云中八陉之一也是这次事件的核心区域。
看来这次，不会错过重点了。
他低下头，反抱住伊薇，贴着伊薇的耳畔，轻声喃道：
“放开师兄，就给你糖吃。”
腰间的压力，瞬间为之一轻，伊薇猛地抬起头，眸中满是光彩。
“我要师兄做的‘清心糖’！”
被暂时解除浊气困扰的她，像是一个被塞进大人躯壳里的天真孩童。
只是这份天真，能维持多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