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
“害怕，师妹，这种情感，叫做‘恐惧’。”
“恐惧？”
“对，地灵界的生灵都有恐惧之情，人和妖魔都是一样的，每个生灵的恐惧都有所不同，师妹你记住自己独特的恐惧就行。”
“嗯！”
踏在木板搭成的飞狐古道上，轻轻嗅动隐约的锈味，扶着血红的栈栏，极目远眺，能看到崇山间隐约的猩红血色，还有那在无灵气环境中极为明显的灵气波动。
魏英揩起栏杆上一点碎末，在鼻翼旁嗅了嗅，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细微的怨气与血煞，还有浸染的妖魔气息后，另一只手顺手又在伊薇的头顶上摸了摸。
本来就放光的伊薇的双眼，光彩更甚。周遭的血气凶煞，被她身体表层的光膜阻隔在外，不能越雷池一步。
做好保险，魏英瞟了一眼高高昂起头站在他肩头的颙，将揩起的碎末呈递到它眼前，淡然说道：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那些景空门的修士，正和你的族人们打得你死我活，只要一方胜利，对于另一方来说，就是被榨取所有一切的终极侮辱，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此举没有效果，颙不为所动，只是眺望着远方云深不知处。
魏英见她不配合，也只是轻声一嗤，旋即捏一手诀，灵光在他指尖暴绽，一道虚幻的影像，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飞狐古道上，除了那只大妖，应该不会出现妖魔，他要做的，就是在代州城主的庇护下，带着伊薇观察这次事件。
影像里出现的，是一个魏英见过无数次的场面。
一行穿着道袍大氅的男女弟子，被一行穿着各异的妖魔化形围成一团。
他们身上都有着轻重不一的伤，为自保而展开的阵法中，阵眼和阵门处的几位弟子神色萎靡，气势不振。
与之相对的，是此刻围在人阵之外，神情惬然的妖魔。
它们把持着各式奇兵，周身妖魔之气甚嚣尘上，如同一层层密不透风的黑灰浓雾，又像是滚滚不绝的浪潮一般，不断冲击着阵法。
妖魔之气与阵光的交界处，不断有妖气被灵光消解，同时也有灵光被妖气吞噬融化，同时双方都有源源不断的补充。
消长之间，魏英能清楚地看到，人族方的气势，正在不断衰弱，而占据主动的妖魔，仿佛没有损耗一样，妖魔之气丝毫不见减退。
他知道，道理很简单。
这里，是妖魔的主场，没有灵气，所有的修士都会变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而且，对峙也快结束了。
“师妹。”
“在。”
伊薇听到魏英的呼唤，立马就从前方古道上的那些壁画上移开视线，顺着魏英的指引，看着魏英给她展示的影像。
她知道师兄要做什么，特别是那几个与师兄穿着类似的人的口中喷出鲜血时，她心头产生了一点微弱的隙流，让她心有灵犀。
师兄又要教我“知识”了。
如她所料，魏英指着影像里那几个情况极为不妙，瞳中开始泛起血色的男弟子，平静地说道：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灵气补充灵力，现在处于亏虚状态。”
他见伊薇颔首表示理解，便将手指下移，指向了地面。
伊薇也看向影像中的地面，正好看到了地面上几朵狰狞的血花，还有感受不到一丝生气的土地。
“没有灵气补充的修士，却要强行与强于自己的妖魔战斗。我考考你，如果长时间下去，会发生什么？”
魏英的提问，是伊薇从未思考过也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事实上，从她懵懂以来，就未曾见过灵气薄弱的地方。进入了宗门之后，更是时时刻刻都有充足的灵气灵力。
平日里，她也没有太多用灵力的机会，通常是发呆了一段时间后，感觉身体变得充盈起来，之后迷迷糊糊间，自己头脑忽然间清爽不少，旋即变得空虚。
原来用灵力太多，会吐血吗？嗯，以后不用太多，要留一些。
“师妹？”
啊？
伊薇感觉到头顶又是熟悉的舒服触感，顿时如梦初醒。
哦，还要回答问题。嗯……会……
时间流逝，对吗？
像那些凡人一样，变成白头发？还是说，像那些待在房间里一整天的师兄师姐一样，变得更加虚弱？
她能看到的，是“时间”，在她的理解里，这两种情况，都是时间的流逝。
“会妖魔化，从心灵到身体，转变成妖魔。”
伊薇正想开口回答，魏英却不等她，给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答案。
什么，是妖魔化？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你不要管我！”
“不行！师兄，你的手！再不走的话，你就要变成妖魔了！”
“呵呵……你……真好看～”
“师兄！你变成妖魔了！等等，你别过来！啊啊啊！”
伊薇瞪大了眼睛，她看见了从未看见过的景象。
贲张异化的体态，忽而灵敏的动作，强健兽化的扭曲肢体，一个又一个的怪物出现在她眼中。
被液体浸染濡湿的衣裳，飘扬飞起的柳絮，无助跌落碎裂在地上的手镯，黯然失色的绳结，一个个充满故事的物件，无声恸哭。
异变，反目，撕咬，扑击，压制，崩解，同化。
曾经热烈的情侣，成为了拼合的诡物；曾说过荣辱与共的兄弟，将彼此啃噬同归于尽；曾有过约定的少年少女，亲手将互相的信物打进彼此的胸膛。
而目睹此景者，更是被破除心里最后的防线，恐惧与绝望，让他们与前人殊途同归，向着深渊急坠。
惨呼，求饶，愤恨，悲哀，一个个铿锵的音符，以血泪谱写了噩梦般的乐章。
而这一切，都成了毫不费力促成一切的妖魔们，欢乐的源泉。
“你看看嘛，他吃得真开心，一条不错的狗。”
“呵呵呵，人太脆弱了，没有了灵气，稍稍遭遇点挫折，就成了这副下贱模样。”
“哈哈，说起来，他们可和你是同族呢～”
“骂谁呢！谁和他们是同族，这些次生的怪物，才不是妖族，是你们魔族的才对吧！”
“哧～妖魔早已不分彼此，你们还是把他们尽快处理掉吧，都是些劣质玩意，撑不过心魔关还想深入我们的地盘？做梦。”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族妖魔化对身边人伤害，本就微弱的灵气，更加稀薄，妖魔之气翻腾得更为剧烈，而阵光渐成风中残烛。
随着最后一个站在阵眼上的人以他坚定的眼神，将手按在心脏上，以壮烈的方式引爆了阵法，制造了灵气暴动，魏英提供的影像，停留在了最后一幕。
一个大半张脸都与妖魔之气浸染，神态外观与妖魔无异，只有最后一小片的未有异变的嘴角翘起了诡异的弧度。
无比震撼的一幕，即使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的意义，伊薇也久久不能从中缓和过来，身心都沉浸在其中。
直到，魏英摸了摸的头，一丝清流从头顶沿着体脉顺流而下流经全身，这才让她浑身一颤，灵气从体窍中散逸喷薄而出，顿时制造了一个小小的“仙境”。
“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在未成仙前，都是有本心情感存在。只要有心，便有心魔，是每个生灵自有的妖魔，最难去除的妖魔。”
“因为心魔就是心，是生灵自我的另一重表现，与清魂深刻绑定在一起，心死人亡，也只有太上境界的仙人，才能从中解脱出来。”
魏英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让她的心不自知地狂跳起来。
师兄在教授她，知识。
伊薇，记住了。等哪天师兄的心魔出现了，我一定要帮你击败它。
话说师兄的心魔……会是什么样的呢？
魏英并不清楚此刻在他的灵力作用下，两眼放光的伊薇在想什么，他只当此时的伊薇，是在本能兴奋的驱驰下变得更为热烈了。
他只是挥手散去那已经没有意义的影像，远眺那已经结束了的战斗现场，悠然说道：
“灵气缺失，外有强敌，孤立无援，负面的心绪缠结在一起，成为了心魔滋生的养料。”
“心魔，是妖魔化的第一关。能够突破心魔阻碍而不妖魔化，就能获得突破，而不能突破心魔的，就会像他们一样……”
“由内而外，从每一处体窍中滋生，从每一寸皮肉中生长，转化成妖魔，从一个人被‘替换’成妖魔。”
“失去，作为人的理念，所有思想扭曲变化，成为最为低等的妖魔品类，失去理智的‘劣生’或者叫‘次生’。”
“这还仅仅是……妖魔化的第一关……”
言及此处，即使是心神坚定的魏英，也止住了言语。
但他没想到的是，话音未落，伊薇就发出了她的疑惑。
“那师兄，我有可能抵御不了心魔，妖魔化吗？”
魏英，愣住了。
他猛地向下看去，看到的是冲他眨眼，双眸中仍有着他赐予的暂时的智慧灵光的伊薇。
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旋即被他立即否决掉。
不，不可能，虽然你的清魂被浊气破坏了混一性，但绝不是小小心魔可以扭曲妖魔化的。
原剧情里，可从来没有过你妖魔化的任何迹象。
他迟疑了些许，便缓缓摇了摇头，继续揉搓着伊薇的头发，轻声说道：
“不会的。”
伊薇还想再问什么，但还未说出口，魏英的手指就横在了她的嘴唇前，止住了她说话的意图。
看着魏英略显严肃的脸，伊薇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站在魏英肩头的颙，眉心的竖瞳却悄然间打开，锁定了正仰望着魏英，双眸中有些许困惑的伊薇。
一点笑意，跃然而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