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种人……】
以这样五个字作为起手式的自嘲,陈诚丞从苏堇的口中听了不下百次。
从和苏堇相识的那段时间开始,她对于自己的评价一直都不是多好,甚至是完全负面的评价。
她觉得自己的学习成绩平平,工作能力也一般,人生也乏善可陈。
唯一说得上令人欣慰的,多半就是陈诚丞在她身边这回事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安。
陈诚丞只是一个人,不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更不是蕴藏了无穷潜力的侠客,他是个普通人,但却是苏堇眼中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从单方面被纠缠到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再到同一所大学,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
没有置办婚礼,结成夫妻之后,只是一顿普通不过的家族晚餐。
双方家庭都是普通的工人阶级,自然明白铺张浪费难登大雅之堂,也绝非是为了脸面而打肿脸充胖子的类型。
普普通通的开了包厢,然后叫了些燕窝鲍鱼之类的所谓珍馐,然后便笼络了众人,最后将屁股缝在座椅上。
双方父母都如坐针毡,苏堇则是只能依靠同陈诚丞的十指紧扣来获得片刻的安宁。
其实她并不受陈诚丞的父母待见,婚前多次,他们都劝说过了陈诚丞,更好的大学,更好的机遇,以及更好的婚姻。
纵然抱着私心,但是他们也只是为了陈诚丞将来不会艰苦,他清楚,但是不会答应。
苏堇清楚,但是在陈诚丞三番两次的劝说和安慰之下,她冷冰冰的点点头,紧咬着牙关,然后落座。
她试图挤出来温和的笑容,结果却叫陈诚丞的母亲投去异样的眼光。
苏堇的父母很喜欢陈诚丞,外表阳光,内心温柔细致,更别说他愿意接纳孤僻的女儿这一点了。
苏堇的父母很好,很爱她,但是是人总归会有一点毛病,完美的人绝不存在,母亲嘴碎,总是会斤斤计较,父亲不善言辞,工作忙碌,不着家。
源自家庭教育方面的纰漏,陈诚丞无法去干涉这对父母对女儿苏堇的抱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身心去照顾她。
而聚会的后半程,苏堇的爷爷如约而至,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干涉孙女的婚事,可是不放心陈诚丞,因此来到了这儿。
他拉扯着干瘦的手掌,在空中挥动着沙哑的嗓音,抽搐的尴尬笑容和那些不算有趣的趣味段子。
老人从生活中提炼,从过去中缝补,最后挤出了一两段孙女的趣闻。
说不定他这时候也发现了,苏堇的确孤僻的可怕。
幼儿时期是爷爷奶奶照顾长大,从来都是一个小大人的苏堇,说不定也有过渴望孩童乐趣的时候,可是从老人所剩无几的牙关中蹦出来,却是她怎样的成熟。
逐渐地,老人干哑的笑容被陈诚丞的妙语连珠所取代,他添油加醋地讲述了自己是怎样坠入爱河,是怎样追求苏堇,逗得大家喜笑颜开。
老人闪动着污浊眼眸中的最后些许亮光,向着陈诚丞投来感谢和期许。
气氛逐渐缓和,笑容逐渐真诚,苏堇的父母不再计较女儿的那些毛病,陈诚丞的父母也姑且算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妇,除开儿媳本人,皱着眉,苦笑着抱怨不像样的自己。
她不会调动笨拙的肢体去取悦谁,不会牵动自己的声带发出婉转悦耳的声音,能有的,只是默默给家人倒酒夹菜时候的谨慎和不安。
她总是不认为自己配得上陈诚丞,过去是,现在是。
即便婚后不久,她因为一次出色的企划获得了赞赏,入职半年后提拔为主任,工资变成了陈诚丞的三倍有余,也无法改变她对眼中那束月光的倾慕和追求。
赶不上,她觉得自己无法赶上陈诚丞。
从回忆中停顿,然后苏堇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两人,小芝和夏沫。
半个小时前,她找上了陈诚丞新的雇佣者。
“我真傻,两年前就该说清楚的……”她戴着口罩,捂着胸口,努力平复涌上来的那股强烈的气流。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去同事聚会吧,我正巧在家休息,所以不用他做饭给我,他是晚上八点去的,并且给我发了定位,零点过后,他没回,我去找他——”
“我遇见了他的同事,才知道这并不是所谓联络感情的聚会,而是对陈诚丞的打抱不平,为一个因为家庭而放弃了数次升迁的男人的嗟叹。”
苏堇抬起手,摸着自己沙发左边的一把长柄铁锤。
她找不来趁手的东西,身体孱弱,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夏沫双手捧着手机,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芝在她的身侧,作为监护人,她提防着这个戴着口罩,浑身散发着病怏怏气息的女人,以及她手中的那把武器。
“我这时候才发现他五年来干着一份不算高薪的工作,却能够每天准时在家等我的原因——我真傻,早该说清楚的……”纤细的手指掠过光滑的长柄,然后紧紧握住。
“那么,阿姨,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叔叔分手呢?”夏沫看见了面前女人的自责和愧疚,却不解于她的解脱。
就像是夏沫第一次接受了看不见的自己,以及接受了不再能够闪耀的自己的时候。
“我们的父母想要一个孩子,而我这样的人,不敢拥有孩子,我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在心中抱怨孩子的错,像父亲那样冷淡的面对孩子,只有诚丞,他会说丁克也可以。”她干哑的笑了一声。
小芝握紧了拳头,却被夏沫轻轻拍打了一下。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一定会变成废物的吧,他要是一直陪着我,也会不断堕落下去,他可以陪我一辈子,但我不忍心。”她伸出了手,口罩已经被汗水浸透。
夏沫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了自己家的钥匙,然后放在一侧小芝的手背上。
后者虽有犹豫,但是还是将钥匙交由苏堇,苏堇道谢之后,便拖着孱弱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夏沫微笑着送走她,没问她为什么要去帮助陈诚丞的理由。
苏堇花了不少时间来到了夏沫的家门口,颤抖着开了门锁,然后拖着锤,粘在了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