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并非授课的时间，林奕恩师在湖心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倒是此时在亭中的还有另外的人。
林奕身旁的是一位身穿华丽服饰的老者，神态随和，却也难掩富态。
这身衣服唐鸣从来没见过，倒也分不清来者的具体身份。
不过能和恩师随意相处的，多半也是什么达官显贵。
此时两人在湖心亭温茶论道，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瘦弱少年之后，林奕面色如常，倒是身旁的老者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唐鸣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色，而是上前先行了学生礼。
刚刚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不过话题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唐鸣粗略的听了几句，是些有关学问著作的讨论。
“先生早。”
唐鸣打了声招呼。
林先生则是温和的点了点头：“说起来你成婚，为师也当送你份礼物，到头来却忘记了，你不会怪为师吧。”
“您就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哪有先生给学生成婚随礼的，没请您来我都要请罪怕您怪我呢。”
唐鸣对林奕的敬重那是源自骨子里的，在那段人人都嘲笑他的时光里，只有林奕一人从未在意过他的身份，认真的传授给他知识，盼望着他有一番成就。
“哈哈，难不成成婚真可以让少年成熟，以前的你可不会和为师说这些客套话的。”
林先生笑了一声，这倒是让唐鸣有点尴尬。
之前的“自己”那确实没什么情商，自己竟然忘记代入学生角色了。
见唐鸣不好意思，倒是林先生先转移了话题，笑着问道：“现在可不是授课的时间，唐鸣你今天到访，应该不是来看望为师的吧。”
“嗯……”果然即使是国子监的先生，也知道自己要走的事情，唐鸣所幸直接说出了来意，“学生是来和先生辞别的。”
“哦？你要走了？”
“嗯。”
“要去哪里？”
“托人打听了下南下父母的消息，想去看看，顺便见识下大好河山。”
“这样啊……何时出发？”
“应该就在近日，和您辞别后，应该就要动身了。”
唐鸣的回答让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才继续开口：
“年轻人啊……”林先生点了点头，从唐鸣这里知道了答案，有关两人的流言林先生也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学的是儒，但解不了家和，于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旁的老者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神态从容的少年，似乎总觉得和传闻中有些出入。
倒是林先生想了一会，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忽得在手中出现了一个盒子，然后递到了唐鸣身前。
“师者为父，你本就没有父亲，既然我是你的老师，那理应教导着你度过及冠之礼，不过世事无常，看来为师我是没有这个缘分了，那这东西就当做老师给给你随的成婚之礼好了。”
唐鸣结果盒子，在恩师的鼓励的目光之下打开，里面是一根毛笔。
笔杆是不知名的青色碧玉，制作精良，另一端则是上等的不知名毛发做成的笔头，更显华贵。
“此笔名为清疏，自有江舟望月、霁雪寻梅之意，为师也是希望你秉着文人傲骨，做那恣意之人的意思。”
这番含义，未尝不是劝谏之意，希望他不在囿于这些流言俗语，对学生的祝福，全在清疏的含义之中。
唐鸣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再一次郑重的行了拜师礼。
笔名清疏，他很喜欢，于是他握紧了清疏。
倏的轻风起，在被墨水晕开的湖面上吹起了阵阵波澜，惊扰了在亭上驻足的飞鸟，兀自的吹到了唐鸣这里。
衣袂掀起，这幅光景让林先生愣了一下，让一旁的老者目光凝重。
“你已浩然？”
林先生问出了和夕拾一样的话，只是唐鸣真觉得一点感觉没有。
“这也是我想请教先生的另外一件事，我身上发生了些我不了解的事情。”
唐鸣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目的，刚刚他只是握了一下笔，就又听到了熟悉的对话。
“我看看。”林先生没在说什么，而是身手点在了唐鸣的额头。
只是在林奕刚动手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的夕拾忽然急切了起来，头可是人类修士承载心海的地方，如果他人有什么手段想要窥伺心海，扰乱灵魂，脑袋一定是最近的通道。
唐鸣阻止了夕拾，他相信自己的老师。
不过这次唐鸣确实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只觉得脑袋被点处一热，有股浩然的能量忽然涌进了身体，虽然强势，但并未冲着心海去，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怪也。”
不知过了多久，林先生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你身上一点浩然的气息都没有。”
刚刚明明看着浩然气涌入他的身体，结果探查来看，什么都未发现，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的事情。
“先生，会不会这笔有问题？”
这话如果平日说可能对恩师有些不礼貌，不过事关怪事，两人倒是都没有这么想。
“这清疏本是白鹿书院一位逝去大儒的笔，某个机缘下送给了为师我，如今为师用不上它，再加上你读书刻苦，想着送你也是不错的选择……白鹿书院大儒的东西，自然有着文人傲气，即使它只是一支笔，看刚才的架势，应该是清疏认可了你。”
“认主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
唐鸣下意识就问了，这倒是不怪他，在他的印象里，所谓认主要么需要什么契约，要么滴血什么的，要么进行什么仪式……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文人傲气而已，自然沾了那些大儒的脾气，清疏认可你，自然是肯定了你有着它认可的品性，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继续刻苦学习，它不会离你而去的。”
“……”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自己摆烂了人家就看不上自己了？？
这哪里值得放心啊！自己真的从来没有认真读过书啊喂！
“不过为师好奇的是，清疏认可你后，对你的反哺怎么你一点都没有变化？你仍然连登高都未到。”
林先生教了唐鸣三年书，自然也早就清楚了少年没有修炼天赋的事实，即使儒家对天赋看重的不是那么深，除非遇到天大的机缘，否则依然无法改变唐鸣无法走上修行之路的事实。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我还是无法修行么。”
“……”林先生再次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事无绝对，大道变幻无常，就像知识是学习不尽的一样，有关大道出现再怎么玄妙的事情也都是可能的，只不过是为师造诣不深，学识浅薄尚无定论而已。”
“原来如此。”
要说不失望是假的，本无意修道，但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些波澜，但转瞬间再次收了回去，换谁都会不好受的。
敲着唐鸣眼里的失落，林先生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个东西为师本来是打算给你，但你既然决定南下，本想着就此作废，如今看来倒也是个契机……虽然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为师暂不明白，但若想要调查清楚，这里应该是个好去处。”
说罢林先生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这是……？”
“清枢宫的举荐信。”
“清枢宫？”
林先生解释道，“清枢宫就是你娘子要去修行的地方，是天下道法集大成的地方，人间最为强大的修道学府之一。为师知道你有学问有志气，这份举荐信可以让你在清枢宫以学子身份听课，清枢宫大道驳杂，其中也不乏儒家体系。”
唐鸣沉默。
他其实挺感谢恩师的付出的，虽然他对什么清枢宫并无了解，但既然是唐雨见所在的地方，那清枢宫地位绝对是什么超然的存在的，恩师帮他肯定付出不少吧。
但这不是他的目的。
“你的情况特殊，其实除了这清枢宫外，你也可以去白鹿书院瞧瞧，为师知你志向依旧，既然清疏出自白鹿书院，说不定那里也在有答案，清疏即是信物，你也可进书院一观。”
“白鹿书院在哪里？”
“和清枢宫一起都在天迅州的北方，中神陷州。”
“……”
和准备南下的自己相比，答案依旧让人沉默。
“决定权在你吧。”说完林先生便把这封信塞到了唐鸣的怀里，这孩子受的苦他很是清楚，所以对待唐鸣，林先生总是带着莫名的关注，“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为师相信你。”
唐鸣点头行礼，既然完成了目的，也得到了不算答案的答案，于是作别离去。
只是林先生注视着唐鸣走出很远之后，身旁的老者才开口：
“倒也是怪事，儒家弟子浩然入身，却无半点修行能力……这等奇景，发生在一个被抛弃的赘婿身上，稀罕啊。”
“论起道来，怪事还少吗？”
面对林先生的反驳，老者神色并无变化。
“你亦知如今清枢宫内正忙着大事，依唐家那小丫头的天赋，假以时日结业而出，必定是帝侯司的新任帝侯，未来可掌一洲，握权柄的至高存在，他一介凡人赘婿，你从我这求来入清枢宫的信又能如何，你觉得就算我同意，我们清枢宫会放纵唐家那丫头嫁给一个凡人？”
“权柄？呵呵，你们清枢宫扪心自问，如今这权柄，都在帝侯司吗？”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你乱猜个什么。”老者转移了话题，“没让你说我，现在讨论的是那小子的事情。”
“你可知我们文人最热衷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又不读书，怎知你们这些迂腐家伙所想。”
“我们文人啊……最热衷的就是鸣不平了。”
林先生无语，这个年龄都快是自己两倍的老头子，竟然说年轻人迂腐。
“……”
这话让老者沉默，转念一想似乎还真有点道理，哪里的文人不是最爱捣乱的，简直比武人还爱路见不平提笔相助。
“白费功夫而已，你也见到那小子了，就算他真有什么奇遇，可他还是拒绝了你的好意。”
唐鸣走前拒绝的神色很明显，两人都是人精，自然清楚。
“事无绝对，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少年意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