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帽子里不会藏着暗器吧?”
这话问出来多少有点奇怪。
倒是听了唐鸣开口后,女孩倏得吓了一跳。
那是物理规则上真的“一跳”,像个刺猬一样冷不丁做出的下意识动作,差点跳起来用脑袋顶到唐鸣的头。
不过还没等他抱怨什么,人潮又是一阵拥挤,后面等着给自家儿女求个姻缘的大爷大妈们明显越来越不耐,呜呜嚷嚷的喊着前面的人快一点,结果脚下却没停,被人潮裹挟着往前涌去。
等在站稳脚跟后,却发现身后早就没了那个把脑袋一直藏在兜帽下的女孩的身影。
真是奇怪,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丑,不好意思被人看见?
那倒是能理解了,要不是单身久了人都快疯了,应该也不至于来着清风观求什么姻缘吧……
正想着,却忽然觉得鼻尖传来一阵花香。
在人潮的缝隙里,一只蝴蝶像是来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一般,勉强的飞行着朝着前方飞去,跌跌撞撞的模样,到也有几分可爱。
于是唐鸣悟了,可能自己单身也久出现了什么幻觉,不仅觉得蝴蝶香气迷人,还觉得很是可爱。
罪过罪过,修行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拔剑忘女人,心中自然神……
心中默念了两声吾辈楷模的准则,倒也没当回事,他只想赶快走人。
…………
也不知在这不上不下的队伍里排了多久的队,终于轮到唐鸣破不情愿的买了两张红纸。
他本来是真不想买,但是被人群挤上前与面色不善的售票……啊不,售纸大妈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又想买了。
绝对不是因为据说在这安排工作负责卖纸的阿姨都有扶摇境的实力这种情报的缘故,绝对不是。
至于为什么要买两张,这得问大妈,大妈拍着唐鸣的肩头和她说了,好事成双。
我看应该是你好自为之!
心里磨叨了一句后,唐鸣终于来到了大柳树下。
其实大柳树也有一个文艺的名字,不然只叫大柳树实在是太显得尴尬,但唐鸣不记得了,姑且就称呼它大柳树吧。
不过很快唐鸣倒是发现了一处细节,之前摆在这里的两尊小巧的金狮子,如今已不见了踪迹,回头看了看,好像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活该!
也不知道那位好心人老大哥顺手顺走了,给他出了这口恶气!
“你竟然会相信这种事情?”
倒是看到唐鸣真的拿着两张红纸站到了柳树下,夕拾语气就变得鄙视起来。
“倒不是相信,你也不看看我是自愿来这的么。”
对此唐鸣只能撇了撇嘴。
“你可是卫国公府的姑爷,再怎么说身份也不是这些凡人可以比的。”
“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个赘婿呢,说出来压人一头又怎么样,还不是让别人笑话,更别提据说收钱那两个还是修道者。”
“区区扶摇境而已,本座当初吹口气就能消灭。”
“那您以前还真是了不起啊。”
唐鸣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你说的这么轻松怎么不见你出来替我出口气。
“凡人就是喜欢这些毫无用处的形式,好男儿三更灯火五更鸡,自应光明磊落,思虑周延,则一切顺利,求上天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夕拾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行为,在树上挂着纸张怎么可能求到姻缘。
命运全是自己争取的,自己强大了还愁没有道侣,强都能抢回来,祈求老天爷抱有又有什么用,都不说有没有什么老天爷,就算真的有,又拼什么帮你?
“其实大可不必这般苛责。”面对夕拾的反驳,唐鸣只是轻声回答道,“无非是一种心灵寄托而已,古时候百姓祈天,修道了百姓祈仙,以至后来我们祈德,祈佛,祈道……我们凡人啊,是无法得知茫茫人生道路中未来是不是一帆风顺的,无非是想给自己更积极的心理暗示而已。也许原本不敢做的事情,因为想着老天会保佑,于是去做了,这就是改变。”
“……”
夕拾没有说话,因为祂没有经历过这种毫无办法的时候只能寄托苍天保佑之人的殷切。
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唐鸣经历过很多类似祈福的事情,高考前父母回去烧香祈祷、亲人病重也会默默期待发生奇迹…多少人类正是靠着这种“期待着回应”的动力前进的,所以唐鸣很清楚。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他们太多次为自己祈祷了,就是不知道这次让没让他们失望,毕竟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又想到了沈姨,那位逝去的,如同亲生母亲一般教导、关怀着他的女性。
虽然自己如今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因为沈姨不知其意的给他定下的婚约,但如果没有沈姨,自己早就冻死或者饿死在这个世界了吧。
记忆翻涌,那些原本因为抱怨埋藏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又一幕幕的清晰起来,他记得有次自己大病初愈,担心了好几天后的沈姨在看到自己好转后带着他和唐雨见去圣人像前祈福;他也记得在自己最早表露出对读书有兴趣的时候,沈姨带着他和唐雨见来着清风观,诚心的参拜儒圣雕像抱有他才华横溢……
然而才想起当时沈姨带他来这里的意义,记忆中某些残缺的画面忽然兀自出现在脑海里。
唐鸣猛地一缩瞳孔,几乎本能的从一旁搬过来原本是为了给客人把红纸挂在高处用的梯子伫在柳树旁爬了上去,艰难的从数量众多的红纸中,扯下两张紧紧挨在一起的红纸。
红纸没有损坏,也许是多亏了此地维护的人用了些仙家手段,让客人的“心灵寄托”不会那么快腐烂;也许是纸张的质量很好,经得起风吹日晒;也许是这棵大柳树真的有灵吧,用心在守护着这些代表着每对有情人的夙愿的小小红纸……
这些此刻都不重要,唐鸣把纸摊平,泛起微黄的两张红纸上,分别出现了他与唐雨见两人用幼小的、稚嫩的笔法写着的两句誓言:
【我一定要亲手给唐哥哥织一件衣服,让他穿着雨见做的漂亮衣裳成为有大学问的人,这样他就不会笑话雨见什么都不会啦!】
【姨娘说好东西要学会分享,我求着姨娘把她给我的玉牌掰断,这样我和那个笨丫头就一人一半啦,以后她可不会缠着我吵来吵去了吧?】
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完整,走马观花的人生似乎终于有了归属,唐鸣全部想起来了。
有关一切的故事,有关两人形影不离的童年,有关幼稚的誓言里那件衣裳,有关这掰成两半的信物。
平日里那些司空见惯的风景也会变得不同,每天嬉笑着的脸庞只是因为仰望同一片天空。
封闭了那些美好回忆的,其实不是什么赘婿与身份,而是他自己。
“夕拾……”
“我可不负责感情咨询。”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把气氛酝酿的这么好的时候给我一刀?”
“有病。”
“其实我就想说一句话。”
“嗯?”
“想不到我唐某人有一日竟然也当了渣男。”
…………
自那日之后夕拾已经有些日子没对他好好说过话了。
这得益于中途唐鸣做了两个决定,让祂非常瞧不起。
第一个是回家在婚房里那堆自己以为是沈姨留给自己的东西里,找到了唐雨见亲手给他织地衣服。
是一件青色儒衫,款式和如今儒家学子一样,唯二的区别是这件青衫内侧有女孩得意的小心思般绣上的“唐哥哥才是大笨蛋”的字样,可爱的很;另一个就是……这青衫两只袖子一长一短,正面排扣并不对称而已。
区区长短不一, 扣子对不上而已,能穿。
穿了一路的唐鸣是这样想的。
当然第二件事就是……如今悬挂在腰间的玉牌信物,早已不是一半之物,而是完整的一个整体。
那日从大柳树下记起了小时候幼稚的誓言,唐鸣就想起来了自己把这另一半信物放在了哪里。
临走前他去给沈姨扫墓,意外的是墓旁整洁,墓上摆着还未枯萎的花朵,明显是前不久才有人祭拜过。
他从墓旁找到了被埋在土下的另一半信物,然后将二者贴合在了一起。
断裂之处可以完美的重合,放在他这里的,属于唐雨见的那一半玉牌,同样也有着相同的印记:
正面用着精妙的刀工刻着下半句:
【白首相携】
反面则是另一半寄语:
【知子之好,杂佩以报】
人说誓言成晖,随苦酒慰伤悲。
在年少的年纪里说早就约定好的良缘永结、白首相携,是她一直在坚持,是自己最先放弃。
以前他亲手把这一半埋在了沈姨的墓旁,仿佛这样就代表着逝去。
于是乎这番痛彻心扉的决定,在夕拾大人的眼里,自然变成了“趋炎附势”“墙头草”等一系列形容词的代表。
不过唐鸣是懒得搭理祂,之前还说人家有本事吃软饭,结果真决定吃软饭了,祂倒是看不起人了。
到底谁才是墙头草!
当时夕拾也问过比较尖锐的问题:
“你决定了又如何,你这不能修道的体质,你想好怎么站在你那万丈光芒般的娘子身边了吗?”
“我觉得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当时唐鸣是这样回答的,“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万丈光芒的娘子站在我身边呢?”
于是夕拾又双叒叕不说话了。
这份脸皮,唐鸣自认已臻化境。
自己娘子都已经成为绝世剑仙了,谁敢说他一个不字?
至于唐雨见会怎么想……嘛,怎么也得先把娘子追回来再说,最不济,也得把属于唐雨见的那一半信物物归原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