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跟乌尔禾一同出了皇太后寝宫，我站住，静静看着她走到我身前。乌尔禾也是个很美的女人，只是平时不怎么打扮，说起来也是，不得宠，也没什么私房，穿着半新不旧的裙子，没半点贵重首饰，如何美的起来。何况她与我是这样熟络了，更加散漫的多。
今天大不一样了，软而轻盈的丝绸长裙，腕子上的黄金手链跟珍珠手串叠带起来，相当有自己的韵味。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她，那时候我们都是低等妃嫔，住在后宫的一个个小房间里，一起向高位妃嫔请安问候。她笑着教我如何刺绣，我打趣她想要让我的手指全是伤口，虽然她中间想要问我如何在苏莱曼面前得宠惹恼了我，我也没有真心怪她，在后宫里，像我这样，不想得到宠爱是异类。我不期待有人能跟我一样。
从她举报居尔巴哈尔夫人开始，我把她当做了跟吉娜一样的妹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生怕会有什么闪失，知道她喜欢的，爱的，全都一股脑的送给她，还觉得吉娜跟她亲近也是件好事。
也没想到就是她俩，从背后给我一刀。
如果皇太后今天真的相信了她说的看在苏莱曼和穆拉德的面上，宽恕了我干涉朝政的罪过，这件事会成为我们之间不能轻易解开的心结，之后的所有事她会对我的一举一动盯得死死的，我会在应该说话的时候不敢开口。
我心下微凉。
还不等乌尔禾向我行礼，我拉了她的手，“今天有空，去我那里坐坐好吗？
乌尔禾含笑说：“您这样说了，我哪敢推辞呢？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皇太后说我最近服侍辛苦了，让我多去歇息。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是愿意多来打扰夫人了。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笑说，“怎么像是刚认识的一样，这么生疏起来，可是忘了往我那里的路怎么走？不要紧，我带你多走几次就行了。”
乌尔禾甩脱我的手，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低声说，“我认得，只是有时候想着去，又觉得不自在，陛下总跟夫人在一起，我能做什么呢？
一直做针线也是闷的很，不得不自己找点事情做，再说居尔巴哈尔夫人宠冠后宫许久，夫人您居然能够跟她平分秋色，成为后宫里第二位打破惯例生子后继续承宠的妃子，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了。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夫人这样的容色才能够留住陛下的目光？我也是得到过的，偏偏失去的那样快，怎么能让人不甘心，不失落呢？”
我看向她，淡淡一笑，手指划过平滑如肤的裙摆，平平地说，“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容色倾城、颠倒众生，否则如何能在宫中占一席之地呢？男人么，谁不是先看到的皮相，相处久了，才敢说是爱上的灵魂。可惜，就算是灵魂再有趣，没有一副美丽的皮囊也无法长久。”
话一出口，四目相对，都有了几分尴尬。
再好的皮相也总有朽败的一天，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而已。
古今中外的后宫女人，不外如是。站在了开头，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就拿我跟苏莱曼来说，如果我跟居尔巴哈尔夫人在同期出现，他第一选择的肯定不是我，他在不同时期欣赏和享受的美女类型不同罢了。
乌尔禾沉默了片刻，才长吐了一口气，“连您都这样说，那如我之流的后宫女人就更办法活了。”
我微笑着看她，声音平静而冷冽“现在我看起来是风光无限，实际上危机四伏，至于君恩嘛，喜欢的时候奉若掌上珍宝，一旦不入眼了，之前的种种都是罪过，摔得粉身碎骨。”
乌尔禾迟疑地说，“不见得吧，陛下对您宠爱有加。”
我闲闲地转了话题问她，“听说吉娜病了，你去看过她了吗？我知道你们相处的很好，有几次她进宫我不知道，还是你邀请她来的。吉娜从被解救出来，一直不太开心，我也不太懂她喜欢什么，幸好还有个你。
从前我只觉得你们是我亲近的人，能够这样和睦真好。”
“可我没有想到，你们的共同话题，不是什么针线活儿，而是想着怎么把我拉下去。”
乌尔禾还想掩饰，“就算是今天我说话得罪了您，您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啊，我跟吉娜只是谈论一些布料丝线，她是您的妹妹，也不可能跟我一起说您的不是啊。”
我懒得跟她再废话下去，单刀直入地问，“既然你知道陛下这样宠爱我，怎么还敢跟我作对呢？你也知道今天说话是冒犯了我，刚才你在皇太后面前说了什么，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吉娜的心思，我早让她们都管好了自己的口舌，只有你我没有叮嘱过。说起来在后宫这么久，你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乌尔禾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左侧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白瓷一般， 而她此刻的心情，未必有这样平静。
没一会儿，她脸色败如死灰，静静地说，“你都知道了。呵，枉费我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你，等你失势了之后，会在皇太后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让你好好的在宫里过日子。现在看起来，我们是两不相欠了。
许蕾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毫不眷恋后宫的富贵荣华，好像现在的地位都是别人逼迫你的，你多么的勉为其难，情非得已。可每次你这样说，就是在我的心上再割下一刀。你知道我每次听到的时候，有多难过吗？我一直想尽办法，出尽洋相，只为了得到陛下的一点眷顾。可你呢，却把我梦寐以求的随随便便就拿在手里，还做出这样一幅假惺惺的样子来恶心人。我怎么可能不恨呢？”
“我只是愿意给她老人家俯首称臣，希望她能提携我几分，她要发落你，难道我还敢拦在前头吗？不是得罪了你，就是得罪她。我知道你是好人，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皇太后杀伐惯了，我不敢违抗她。”
“人走过的草地，总有痕迹。若是不想被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觉得天衣无缝的，也会有破绽露出来。”我停了一下，“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跟刺杀我那个凶手有关。”
乌尔禾惨笑，“你居然连这个也查到了。”
我略点头，“我之前总是怀疑居尔巴哈尔夫人，她想来看我不顺眼，想要趁乱下手也是有可能的。也不用几个人，摸清了我平时不太爱带人出行，总是自己走动，在夜里埋伏了，一刀带走我就行了。就算是苏莱曼一怒之下，大肆搜查凶手，不过是多丢几个替罪羊算了。等到再过一段时间，更多美人迷了苏莱曼的眼睛，我就被丢到脑后去了。”
“可这样，我的儿子穆拉德年幼丧母，更会得到苏莱曼的怜惜，等到王子都长成了以后，不见得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居尔巴哈尔夫人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她没有在我生下孩子的时候动手，我就相信她还算是有原则的人，她是骄横，可她有本钱。只要她不事事针对我，我也不愿意与她为敌。谁知道苏莱曼会活多久呢？没准儿我没看到那一天就提前死了。我都死了，哪还能管到什么人后事呢？”
乌尔禾小声说，“你这话说的还敢直呼陛下的名字。”
我轻轻说，“你不懂，若我跟后宫里女人一样，恭恭敬敬地侍奉他，早就失宠了。”
乌尔禾又问，“你怎么确定是我指使的人呢？”
我看她不死心，只能把老底揭开给她看，“你掉了一只红宝石耳饰在原地，被人捡起来给了我。我派人已经在你的首饰盒里找到了另一只。当然，没有惊动到其他人。我想听你亲口说这都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