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漆黑笼罩的和谐号一往无前，留下疾风撕裂空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道中不停回响。
程璐背靠着她YAMAHA的贝斯箱，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眼神却时不时瞥向一旁安静的男孩。临近终点站，车厢里不剩几个人，近乎粘稠的无声压得男孩喘不过气来，他只得不停地调整坐姿。
看着男孩坐立难安的样子，程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可想到自己人还在地铁上，伸向口袋摸索香烟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初遇那天。同样是演出的日子，程璐化了浓浓的硬核庞克妆，面目全非像是马戏团里出来的小丑。男孩用力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钻出来盯着程璐，涨红了脸庞却一言不发。他身上不知翻洗过多少次的校服破破烂烂，鸽子校徽下“七十四中学”的字眼勉强可辨。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一股脑把憋在嘴里的话吐了出来。
“姐姐你好，请问你是玩乐队的吗？我也可喜欢乐队了，我一直都想在舞台上表演自己写的曲子！那个......你这把吉他是不是很贵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璐终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是贝斯。”
后来每当晚上九点踏上这趟地铁，她总能看到一个穿着脏兮兮校服的男孩左顾右盼，在看到自己后挥着手小跑过来。
“你像个放学后看到来接自己家长的小学生。”
听到这句话，男孩突然低下头，没一会又抬了起来，咧着嘴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我没有父母，没人接过我。”
他的笑容像是在和煦的阳光下洗涤过，干净得让人心疼。渐渐地，程璐脑海中男孩的身影和另一个人重叠，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摸摸男孩的头，却又放了下来。
“程璐。”她低声道。
“什么？”男孩没有听清。
“我说我叫程璐。”
男孩愣了一会，然后又裂开嘴笑了，“我叫夏幸，幸福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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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在很偏僻的郊区。杂草丛生的道路两旁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虫鸣，树枝在凛冽的风中摇曳不止。夏幸校服上卡死的拉链在外力作用下纹丝不动，他只得裹紧自己，把头低到衣领里面。
穿着皮质背心短裤的程璐淡定地点起一根烟，仿佛身上尖锐的铆钉可以为她抵御风寒。
“抽烟对身体不好。”夏幸小声嘟囔道。
程璐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当时怎么就莫名其妙答应了这小子来看演出？烦得要死。
走过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原本寂寥空旷的路上渐渐有了各式各样横七竖八停放着的车辆，一座孤零零的酒吧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大门上霓虹灯闪烁着“mirror”的字样，两块布帘将酒吧与外面隔绝开来，门前站着一个身着昂贵西装带墨镜的魁梧大汉。
“老大，这小子是我的人，来看演出的，等会你照看一下他，免得被什么牛鬼蛇神拐走了。”程璐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大汉俯下身子打量着，微敞的衣领下露出一小块狰狞扭曲的纹身，令人不寒而栗。良久，大汉用低沉浑厚的嗓音说道，“把手机给我。”
夏幸赶忙从皱巴巴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大汉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入内了。
掀开帘幕，嘈杂的谈话和音乐声立刻钻进耳朵，搞得夏幸脑袋嗡嗡响。大汉在前面带着路，锃亮的皮鞋势大力沉地踏在合金阶梯上，每一步都如同地动山摇。在二楼的一处VIP卡座落座，夏幸倚着镂空栏杆，好奇地捕捉着这酒吧内部光怪陆离的全貌。
楼下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顶着五花八门的头发，在骰子嘈杂的摇晃声中推杯换盏。浓重的烟雾夹杂着酒精的味道弥漫在每个角落，头顶昏暗的灯光打在人脸上，映出一幅幅诡谲疯狂的面孔，隐约可以看见明晃晃的针管在形态各异的手上传递。
忽然有人拍了拍夏幸的肩膀，他猛地转头，看到大汉递来一根烟。
“我…我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夏幸有些紧张，身体绷得紧直。
大汉点点头，收回手中的烟说道，“要开始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大厅最深处突然迸射出刺眼的镁光。顺着四声清脆的鼓棒相击声看去，一个莫西干头化着死神妆容的男子敲打起鼓面，雨点般密集的沉重鼓点从四面八方的立体声响中倾泻而出，整个酒吧像是袭来了一场地震。人群开始狂欢，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发型随着节拍摇摆起来，尖叫和口哨把其他所有微不足道的声音淹没在人潮。
高亢而沙哑的女声嘶吼着，激烈的黑嗓仿佛利剑一般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夏幸认出那是程璐！她的唇像是要把麦克风生吃掉那样狠狠地贴在边上，手指在银星点缀的漆黑贝斯上灵活地拨着和弦，破碎压抑的人声融入爆炸般的乐器，死亡摇滚的旋律给予极致的听觉盛宴。
夏幸没太听懂那些含混不清带着明显反人类反社会思维的歌词，他只看到聚光灯下的舞台绽放出骄傲又叛逆的花蕾，闪耀着各异色彩的光深深倒映在他的双眸，亮若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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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程璐带着她的乐队成员走到二楼的vip卡座休整。
“小伙，要来点这个么？保准你high到半夜睡不着觉！”莫西干头拿着一袋塑封的白色粉末贱贱地笑，显得他那嘴角裂开到耳鬓的死神妆更加阴森。
还没等夏幸开口，程璐一脚把莫西干头踹开。
“别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我小弟。”说完便拉着夏幸走向酒吧大门。
一路缄默无言，月亮的余晖照在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直到走出很远，程璐突然抽出一张红色钞票，“还记得路么？自己打个车回家吧。”
夏幸把钞票收到兜里，“记得路记得路。”
“下次再有机会遇到，可以来我这里学吉他。”
夏幸愣了一下，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