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警报声?怎么回事?
他愣了几秒,紧接着猛然想起什么,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赫然看到一则眼熟的通知:
【临泉市特别机动武装部队指挥中心急报,侦测到江阳区江畔东路周边存在灾祸信号波动,灾兽等级推测为黄。请附近居民及时有序前往地铁站内避难。】
偏偏是灾兽警报,在这种时候?信号源还是在江畔东路,这不就是在他附近吗?
已有五年多没再遭遇过袭击,于忘安几乎要把灾兽的存在忘却。可当这久违的防空警报声再度响起,仍是唤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崩塌的大楼,粉碎的路面,扭曲变形的汽车,血色笼罩的街道。
小时候的经历在脑海中闪回。诸如自己究竟是不是精神病之类的问题,在生死存亡之际都是小问题。想到这儿,他不假思索地迈起双腿。
想想,快想想,最近的地铁站在哪儿?
如今稍有些规模的城市,几乎都建设有城内轨道交通系统,而地铁站自灾兽出现后,自然成了重要的避难设施。于忘安现在位于泉医附院旁,而泉医附院的西门边确实有地铁站点,从他现在的位置出发,到西门约莫5分钟脚程,很近。
快些,再快些。
尖锐的防空警报仍在耳边回响,其中夹杂着间隔不断的汽车鸣笛声,像棒槌般敲的他心口咚咚直跳。
马路上的交通似乎因恐慌而堵塞,于忘安也同时瞧见了那辆被夹在车流中的13路公交。看来是有谁的车追了谁车的尾,又有谁在恐慌中弃车而逃,似乎还能听见公交附近传来哭喊和叫骂声——不过这都不是此刻的于忘安该关心的。
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边跑着,同时听见兜里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边跑着,边掏出手机,检查起刚收到的新通知:
【紧急通知,预计对象灾兽即将在30秒内现界,预计位置为江畔东路西段末端,信号强度为黄。特别行动组已火速赶往,请附近市民尽快避难,远离灾兽信号源位置。】
【重复通知,预计对象灾兽即将在30秒内现界,预计……】
江畔东路西段,不就是往泉医附院西门的方向吗?
见这则通知,于忘安心头一惊,脚步不自觉地缓慢下来。30秒内灾兽就要现界,他能在30秒内赶到地铁站吗?
不能。在他愣神时,30秒倒计时就已走过十分之一。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也许是调转方向往回跑,离灾兽现界的信号源越远越好。他很快将所想付诸行动,可却在往回踏出的同时,手中的智能手机响起嗡嗡的蜂鸣声,强烈的震动几乎教他手掌发麻。
思考瞬间停顿,眼睛瞟向点亮的手机屏幕。
【手持终端警告,检测到您的坐标附近存在强烈灾兽信号,请立刻远离,请立刻远离!】
什么?
他短时间内没能理解这则警告所蕴含的意味,亦或者是他的意识在拒绝认清现实。可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
轰!
突发爆响震得他脑子发懵,强烈的耳鸣某种意义上确实起到了掩耳的作用;伴之而来的地震与冲击令他身形摇晃,没走两步便摔倒在地,碰得一鼻子灰。
眼在烟尘中难以睁开,耳因巨响暂不能闻,意识则是短暂一片空白。不知过去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于忘安的心神才从九天之外飞回到躯壳中,他茫然地翻身坐起,透过逐渐散尽的烟尘望向马路。
他的脸上衣服上沾满了灰,鼻腔里还不停地往下滴血,染红了上衣领口。此刻他的样子绝称不上雅观,可他顾不上这些,只随意拭去嘴边血迹,随后呆愣愣地望向不远处的马路。
又是13路公交车,还有周围好几辆小轿车。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已经失了车形,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被碾成铁饼;火星子在漏出的、喷出的的汽油之中跳跃,盛大的爆炸如同烟花,点亮了于忘安昏昏沉沉的视野。
交通事故?爆炸?有人死了吗?于忘安来不及想这些。这种强度的汽油爆炸,足以杀死邻近十多米范围内的所有人,却丝毫无法伤到那只……深陷在路面里的钢铁巨掌。
不,别说伤到,恐怕连个划痕也没能留下。
于忘安这时才理解,路面上那些变成铁饼的车辆,其实是被这和公交车差不多体积的巨掌踩扁了。汽油与火花的光亮充满视野,才没有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其实都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
庞大的钢铁灾兽。
于忘安抬头望去,得以窥其全貌。
铲车?吊车?科幻电影里的巨型机器人?都是,可也都不是;像,但又不完全像。
类似胸腔和腰椎的金属结构作为其躯干,又从金属躯干的两侧和正前方延伸出四足与头颅,这似乎让它具备了仿生形机器人的特征。
可偏偏,头部的位置上,亮着个巨幅的彩色LED显示屏,屏幕里甚至还在滚动播放某知名白酒的广告;四肢的末端,也就是那所谓的钢铁巨掌,细看之下发现,实际上是两对巨大的铲车铲斗。那边的13路公交车便是惨遭铲斗降维打击,早已去了二维世界。
隐约听见呼喊和哀嚎,陆续有几个幸存者从于忘安身边跑过,可于忘安毫不为所动。兴许是被吓得还没缓过来,他就这么呆坐在半毁的街边。
有个匆忙逃跑的大妈试图拉他一把,他仍像个石墩子似的镶在原地。可那灾兽的破坏欲远远未能得到满足,它甩动臀后那根作为尾巴的起重臂,巨响中击中路边的一座写字楼。
想象中钝器破墙般的场面并未发生,粗壮的起重臂却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利落地将大楼开膛破肚、拦腰截断,切面甚至还滋滋直冒火星。
「妈呀!小伙子,你倒是起来啊!」
眼见着路对面的楼房倒塌,大妈骇得亡魂皆冒,又怎么拉也拉不动于忘安。路面震颤、开裂,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眼见着那灾兽似乎注意到这二人的存在,大妈终于顾不上于忘安了,只得弃之而逃。
轰隆,轰隆。
每每随这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地面也随之一震,可从这脚步中想象出钢铁灾兽的惊人重量。也不知江畔东路这边有多少死伤,可没逃掉的早已陷入永久的沉默,能逃掉的差不多也都已远离此地。
【手持终端警告,检测到您的坐标附近存在强烈灾兽信号,请立刻远离,请立刻远离!】
只有呆坐于原地的于忘安,还有掉落在他小腿边的手机。这东西倒是质量挺好,屏都碎了,还躺在地上嗡嗡地震动,还不停放出音量惊人的警告。
于忘安像傻了似的,也不逃,也不赶紧摁掉那吵得要死的警告铃。那正大肆破坏街道的钢铁灾兽,也绝不会错过这样显眼的一个猎物,循着警告声靠近过来。
【传承百年酿造工艺,浓情见证,满含文化与历史精髓的清香型科技……】
荒谬。只懂得杀戮与破坏的钢铁灾兽,面门上偏偏顶了块儿眼熟的广告牌,甚至灾兽还始终不断为其供电,保证广告能持续地播放。其中宣传的产品则是当之无愧营销造势的集大成者,倒也堪称人类智慧的「结晶」。
可这只灾兽身披焊接与铆钉的装甲,脸覆名为人智的面具,又试图摧毁人类与人类文明本身,当真荒谬之极。无人知晓灾兽从何而来,为何而破坏人类社会。不过,它们总是以人类熟悉的某种形象出现。
——也仅是熟悉而已。巨型四足机器人的头部接了块儿卖酒的广告牌,已算奇怪,而如此奇景在许多灾兽的形象中已算十分收敛。比如,让梅花鹿的双角换成直升机螺旋桨,又或者给汽车底盘下生出两只健硕有力的肉腿。
将熟悉的东西以荒谬的形式拼凑,所谓灾兽便是如此存在。
【用心点滴之间,穿越时光的恒久醇味,传世臻品……】
【警告,警告!信号源已进入20米范围内!请立刻远离,请立……】
轰隆,轰隆。
于忘安的听觉像是彻底麻木,灾兽移动的巨响也丝毫无法惊动他。他的整个身体已被彻底笼罩在钢铁灾兽的身影下。这时,他才木楞地抬头,仰望向高悬头顶的巨大阴影。
那是即将落下的、与公交车一般大小的金属铲斗。它是灾兽的前肢,能轻松拍扁13路公交车,更能轻松地碾碎他的身体。
为什么不逃?他扪心自问。
他当然没有失去求生欲,却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对眼前发生的所有无动于衷,乃至于那大妈来拉他逃跑,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真的不清楚吗?他再度自省。
于是,他重新将注意力转向视线尽头的那副棋盘。
64个黑白格交叉组成的平面,虽然其上并没有任何棋子,想来是国际象棋的棋盘无疑。这东西八成只是他精神失常才能看到的幻觉,却因眼前那巨大灾兽的现身,出现了些许变化。
棋盘上交叉分布的黑白色块,自那灾兽出现之后,居然在逐渐淡去。就像,有人用小刀挫去棋盘上的漆面,露出其下的真容——是什么?
近似银色,反光,隐约从中窥见自己的倒影。棋盘之下,也许是面镜子?
于忘安极尽目力,试图从棋盘下掩藏的镜面中,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不知该如何形容此等境况,好比向烛火扑去的飞蛾,他的好奇心会断送他的生命。在此期间,那钢铁灾兽早已来到他身前,抬起大到骇人的前肢,马上要狠狠踩下。
不知为何,镜面的位置随灾兽的到来而改变方向,由身前上浮至头顶。这东西简直像有什么魔力,牢牢吸引住他的双眼;他无法自拔地追随那「幻觉」,抬起头,看见巨大的金属铲斗,看见铲斗之下那棋盘中的镜面。
铲斗在视线中逐渐放大,镜面也离他的面庞愈来愈近。他就要看清了,看清镜面中所映出的模样——
「那边的少年,快离开!」
有人在呼唤他。虽然耳鸣不断,但他还是勉强听见这声音。
有人来了。是特别机动武装部队来镇压灾兽了吗?他想。
但他没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而是向愈来愈近的镜面高举起手掌,仿佛想要触摸到它。
快要看见了。
是什么?
映出的是,几缕,淡金色的——
细线?
轰隆!
灾兽踩下前肢,他的视线摇晃中坠入漆黑;巨大的铲斗轰然落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