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忘安移步客厅，拿起茶几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不过号码归属地确实是临泉市，不像骚扰电话。
「喂，哪位？」她接通电话。
「……」
对方没回话。于忘安看了眼屏幕，确认自己没开静音模式，也没连蓝牙耳机，才又问：「喂？您哪位，听得见我说话吗？」
还是不回话。真是骚扰电话？她准备挂断通话，此时却注意到，听筒里开始响起某人轻微的呼吸声，证明这通电话的另一头确实有人。
「喂，你信号不好吗？再不回我，我真挂了。」
「明天。」
「什么？」
对面终于说话了，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女人。然而讲的内容却教于忘安摸不着头脑。
「不，算了。今天，今天晚上8点整，乐汇广场B1层7号。告诉于忘安，我能解决他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喂？！」
对方挂断了通话，听筒里只剩有节奏的嘟嘟声。
于忘安对着屏幕沉思，指尖在手机桌面上无意义地滑来滑去，看起来有些烦躁。在她看来，这种装模做样神秘兮兮的家伙，多半是诈骗相关的从业人士，按理来说无视就好。
这年头，个人的私密信息安全就像是穿里头的内裤，虽然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但没有也不影响你出门。骗子会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真实姓名，其实很正常。
问题是，他现在的问题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从灾兽现界到现在，似乎已经过去两天，而她完全记不清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如何从江畔东路回到自己的公寓，为何会变成女儿身？
好巧不巧，刚刚电话里那个谜语人，非得挑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我看看。乐汇广场B1层7号……」
她动动手指打开导航应用，输入对方报出的地址，得到检索结果。
乐汇广场，就在临泉市内，有个以其命名的地铁站，离她所住的公寓大概四站距离。从对应地铁站的出站口离开，就能直接到乐汇广场的B1层。
广场直到凌晨1点才关门，且其B1层是餐饮区，晚上8点时人流量也不少。就算她独身前去，似乎没什么危险。
退出导航应用，随即点开相册，翻阅起以前拍下的照片。她没有自拍的习惯，不过手机里存了些以前和朋友一起的合照。这些照片都还在，照片中的于忘安也无疑是男性。
仔细想想，她现在的处境其实蛮危险。她和原本的男性于忘安差距实在是太大，无论是外貌还是性别，与以前完全就是两个人，声称自己是于忘安估计也没人信；且变化的如此彻底，估计也很难指望通过指纹、虹膜之类的生物ID证明身份。
她想联系家里，又不太敢。
现在她就是纯纯的三无黑户，在社会上恐怕寸步难行。再说，要是家长或者学校那边联系过来，发现公寓里只有个衣不蔽体的黑户小女孩儿，而于忘安本人则不知所踪——她恐怕是要迎来社会意义上的死亡。
眼下，给她打电话的那人是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
想到这儿，她退回到手机桌面，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准备提前去乐汇广场踩个点。
2040年12月4日，周五，13点16分。她是11月30日离的校，班主任十分慷慨的给他批了4天假期，连着周末算甚至相当于6天假。至少到周日晚自习之前，自己还不用为学校那边的问题担忧。
「事不宜迟，出门吧。感觉也有点儿饿了。」
她已经明白身体的虚弱感从何而来了，恐怕这近两天时间里，她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始终昏迷在沙发上。水家里有，但吃的已经没库存了，不管今天收没收到这通谜语人来电，她都免不了要出趟门。
「其实点外卖也可以吧？可是外卖好贵。」
前段时间，最喜欢的游戏《寒冰纹章》出了续作，她直接将之拿下，导致目前手头的资金不算宽裕。老妈批下的工程款要等到月中才到账，她也不太好意思提前找老妈要。
决心要出门，她回到卧室里的衣柜前，对着上头的镜子打量起自己的衣着。
身高从一米八缩到一米五出头，上半身的羽绒服显得太大，套在身上像是裹了层被子；极速缩减的腰围和腿长，也导致裤子松松垮垮、裤脚拖到地上，很让她担心会不会走着走着就掉下来。
而且，不是她自吹自擂，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儿，精致的像是货架上的洋娃娃，可惜就是年龄小了些。外加发色与瞳色在这个国家较为少见，很难不引人注意。
这具身体的年龄，看起来大概是多少岁？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第一印象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女孩儿大抵还在上初中。
疑似外国人的一个小女孩儿，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独自在大街上行走——感觉，是可疑到会被路过的巡警带去喝茶的程度。
「我看看，都放哪儿了来着……找到了。」
在衣柜里翻找一通，她取出自己最短的那件灰色羽绒夹克，还有件本是夏天才会穿的七分裤。这下上半身除了袖子太长之外，倒也看得过眼；裤子腰围还是太大，不过她随即找了根栓行李用的尼龙绳，当腰带给自己系上。
费了好大劲儿把头发盘起来，再塞进棒球帽里，戴上，顺便再拿走放在茶几上的口罩。准备完毕，出发。
她的公寓位于临泉市老城区比较偏僻的地段，附近行人不多。离开公寓楼，刷门禁卡通过门卫岗，便是街上。此时已快到下午两点，天气又算得上晴朗，太阳光晒在身上很是舒适。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左看右看，感觉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她，顿时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囊中羞涩，还是楼下兰州拉面吧。」
时间还早，赴会之前先去吃饭。出了公寓楼的这条街，走几分钟就有家老兰州拉面，量大管饱，她来这儿读书之后就经常光顾。
她很快看见那家店的店面，推开玻璃门走进去。这个点似乎没其他客人了，她便找了个临近收银台的位置坐下，对着墙上的价目表寻思起今天的午餐菜单。
老板此时在后厨收拾碗筷，出来时便发现来了新客人。他用收银台旁的抹布擦了擦手，向背对着他的于忘安喊：「下午好啊，姑娘这个点还没吃呢，点些啥？」
于忘安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声「姑娘」叫的是她。她同时有点儿纳闷，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板这么容易就认出自己是女性？
下意识地回头，和老板对上了视线，结果老板愣住了。
在老板的视角，回头的那女孩儿，不停眨巴的大眼睛里有对碧蓝的瞳孔，正如此刻午后的晴朗天色，想不注意到都难；且从女孩头顶的棒球帽沿下，漏出几段金色的发梢，稍细看些就能看得出来。
「坏了，外国人，我不懂英语啊？嘶，呃，what，what would啥来着？」
「老板，你说什么呢？」
「哦哦，好好好，懂中文就好，」老板松了口气，「小姑娘，来旅游的？哪个国家来的啊，你爸爸妈妈呢？」
「我本地的。」
「啊？」
「一碗大排面，加个煎蛋，再加二两面。煎蛋要全熟，多点辣，谢谢老板。」
无视了老板的部分问题，于忘安自顾自地点起了单。这熟客似的模样让老板更加困惑了，这么显眼的女孩，以前要是来过店里，他怎么可能记不住？
「老板？」于忘安看向发呆的老板。
「呃，没事。大排面是吧，真要加二两面？」老板上下打量起此时的于忘安。即便裹了层宽松的衣服，稚嫩的眉目和纤细的脖颈也不会骗人，这肯定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吃的下这么多？
「没事，我现在饿得很，吃一头牛都没问题。」
「小姑娘你真会说笑，」老板莫名地对女孩的口吻感到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只当是错觉，「那我去下面了啊，吃不下可别怪我。」
面没多久就端了上来。金黄的煎蛋，脆生生的葱花，浓厚的汤汁上点缀有淡淡的辣椒红，最上面躺着刚炸好的带骨大排。这对小女孩儿来说或许口味太重，可对于饿得很的于忘安而言却是刚刚好。
她顿时食指大动，兴奋地摘下口罩、举起筷子。老板则满脸自信地坐回收银台前，看着正用餐的于忘安。
「……呜。」
然后，还没几秒，老板就坐不住了。
于忘安这第一口面刚送进嘴，还没怎么嚼呢，忽然整个人石化了般停下动作，筷子则从她指尖应声落地。紧接着，她嘴角抽搐，五官扭曲，两行清泪从她无神的眼角滑落。
不是，这吃个面咋还能吃到潸然泪下呢？有这么难吃？老板当场就急了，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的餐饮从业经验受到了挑战。
他家的面汤调味本就偏重口，于忘安还特意多要辣，那便重上加重。不喜欢重油重盐的人肯定是多的，可也不至于刚吃完就开始哭吧？
「姑娘你咋回事儿啊？不是，咋开始哭了呢？」
这要是有其他客人在，还不得被这姑娘吓跑了？得亏这个点没什么人。
「辣……」
「啊？」
「好辣……」
半天过去，于忘安才缓过劲儿来，应了老板一声。随着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儿，面馆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