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忘安没在荣可可家多留,早饭都没吃便要离开。幸而这里离于忘安的住所不算太远,她出门后,辨认出目前大概的位置,沿路边走上半个多小时,自家的公寓楼便映入她的视野中。
上午七八点,这个时间的临泉市早已苏醒,马路上车流不息,赶着上班的行人也为数不少。路过于忘安的人总是要回头多看她几眼,但似乎并没有像面馆老板那样陷入魅惑。
她确信自己正在源源不断地将魔力输入眼镜中。可这副封印眼镜,在认知模糊方面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在容姐那儿问清这点。
从行人的反应来看,自己独特的外貌想必仍能被周围人认知到。可昨天的路人们明明对自己熟视无睹,且初见荣可可时,对方最开始仍是把自己当作男性的于忘安看待——也许,是因为遭到过识破,伪装魔法出现了松动;又或者,所谓认知模糊,只对已经认识自己的人有效。毕竟,若从未认知过,又能在怎样的基础上来模糊自己的形象?
这么想着,迎面刮来阵冷风,吹得她满头金发翻飞。她近乎本能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裙摆,随后对自己这番举动感到错愕。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在原地愣了半晌,她才重新迈出脚步,回到公寓楼中。
「总算又回来了。」
钥匙拧开房门,昏暗但令人安心的空间展现在面前。昨天一整天,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意义上,都是对她的严刑拷打,尽管她刚睡醒不久,仍觉得自己十分疲累。
此刻回到为数不多可以安心之处,她解开鞋带,甩掉脚上的儿童款运动鞋,几步上前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曾经需要蜷缩着才能让她睡下的沙发,如今够她伸直身子在上头横躺。她习惯性地缩起手脚,头顶和脚底却又触及不到沙发的左右扶手。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她逐渐感到烦躁,翻身坐起,凝视着沙发对面的电视,在漆黑的屏幕中隐约看见自己的倒影。
窗帘拉着,也没开灯,倒影的脸部轮廓被阴影覆盖,只看得清倾泻而下的满头金发。
丝毫没有照镜子的感觉。望着倒影那黑漆漆的脸部,她回想不起自己这张脸的模样,似乎连记忆中男性于忘安的脸孔都变得模糊。她慌忙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一张又一张翻阅起过去的照片,脑海里同时又想起某个少女的声音:
「对了,明晚要返校上晚自习,你准备怎么办?」
这是她临走前,荣可可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她没有及时回答,选择直接告别后离开,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该怎么办。
不去?无故旷课,班主任肯定要一通电话打来,说不定还会惊动家长,找上门来的话必然麻烦不断;去?这副眼镜的伪装功能似乎极为有限,要保证眼镜不会掉落,同时又得避免与其他同学过近接触,这是件很难的事情,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
也许可以让荣可可帮忙?反正她都知道了。但一想到荣可可,便止不住回忆起昨晚的开闸放水事件、回忆起昨晚那雏鸟般的自己。
「不行不行,丢人,别想了!」
抓狂地挠着头发,她强迫自己退出胡思乱想状态。变成女性前最后穿过的那件羽绒服,被她搭在沙发靠背上,她把这件宽大的羽绒服扯下,当作被子盖在肚上,随后又闭上眼睛。
累了,也不想再多费脑细胞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决定放空大脑,再睡一觉。随着她紧皱的眉头开始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稳,她彻底陷入睡梦中。
不知何时,紧抱的怀中多出一副黑白格纹相间的棋盘。
◆
于忘安连她准备的早饭也不吃,执意要现在就走,荣可可也没去拦。
待得打开的防盗门又再次合上,楼道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荣可可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袋干巴巴的面包她也没打算再去热了,随手丢在客厅桌上。
她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拿起某件早已平摊在床上的衣物。这是件灰色的短款羽绒夹克,荣可可将之举到自己身前比了比,即便是短款,对她来说依然显得有些宽大。
荣可可的身高接近一米七,那这件衣服得是差不多一八零身高的人穿的——事实也确是如此,毕竟这是件男式羽绒夹克,属于曾经的于忘安。
那晚的于忘安,虽然没控制好阀门,不仅裤子从内到外湿了个透心凉,脱衣服时连上半身几件内衣都有沾到尿渍,但唯独最外面这件夹克,基本上没有受害。即便不洗,仍能正常穿出门。
于是她就偷偷的,把这件羽绒服留在了自己家里。
她接着将这件夹克紧紧地抱在怀中,深深嗅起这件夹克上残留的味道,脸上浮现阵阵病态的红霞。她很清楚,这般行径足以称之为变态,但她心底的欲望战胜了理智的枷锁,她知道不对,但还是这么做了。
甚至,她在这件夹克的兜里找到于忘安的家门钥匙时,有过把钥匙留下的想法。但如若于忘安发现钥匙不见,大概率首先怀疑到她头上,风险不小,只得作罢,在于忘安离去时把钥匙交还。
可惜回家的时间太晚,开锁配钥匙的摊子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否则把于忘安送回自家之后,她说不定会趁着某人昏睡,出门配一把于忘安的家门钥匙。事实上她正打算这么干,想办法把于忘安留在自家一段时间,再找个借口出门复制钥匙。
可惜于忘安急着走,这事儿没办成。不过,她已同于忘安建立起足够坚固的联系,借着对方欠下自己不少钱的由头,还顺便掌握了对方的秘密,她有信心做到温水煮青蛙,逐渐将之掌握在——
为什么?
思路到这儿,她突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将于忘安握在自己手心?有这个必要吗?
她的眼神中复现几分清明,呼吸也为止一滞,怀抱的羽绒夹克因力度减轻开始滑落。她似乎陷入某种思考,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可,需要理由吗?
片刻后,荣可可内心的斗争似乎得出答案。她眼中的迷惑之色逐渐褪去,剩下的仅是若有若无的迷离。滑落的羽绒夹克在即将触及地板的瞬间停止下坠,荣可可重新将之拎起,紧紧地抱在怀中,像是在对待不愿放手的宝物。
「我不会让你逃走……」
她喃喃自语,微弱的声音消散在唯有她一人的房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