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忘安二人已经进了校园大门，周围陆陆续续有其他学生经过。
冬天的太阳总是下山很早，此时已天黑有段时间。另外，似乎学校的室外照明线路正在检修，走廊里只开着应急灯，略显昏暗。身形藏在阴影中，周围人更难注意到她，让她不由得轻松了很多。
可惜，黑暗只是暂时的避风港，短暂的喘息后会是更长久的折磨。不远处的教室，门窗玻璃中泄露出明亮的光芒，于忘安正如见了光的老鼠，前进的脚步不禁为之一滞。
领着于忘安前行的荣可可，明显感到手臂处传来的阻力。她回首，看见阴影中低着头的于忘安。
「怎么？」
「有点……不，那啥，先让我缓缓，做个心理准备。」
「行，最好别太久。还有，你傻站在这儿反而容易引人注意。」
荣可可示意于忘安不要杵在走廊中间，二人避开其他行人，靠到走廊阳台的角落里。荣可可的脚步全程都很轻快，走路都隐隐带风；于忘安则全程半低着头，趴到阳台边上之后，就开始望着月亮发呆。
「还好，我们到的挺早，」校内不能公然拿出手机，荣可可抬起自己的手腕，瞧了眼腕表盘上的夜光指针，「离上课铃还有20分钟，先在这歇会儿吧。」
于忘安无言地点头。口罩戴久了，感觉气闷，她就暂时将之拉下，深深吸了口冬夜寒冷的空气，接着吐出一小团迷蒙的白雾。也许是想用冷空气刺激自己的感官，让自己精神些，但她的小脸上仍是带着几分忧郁，半眯着的眼睛显露出若有若无的困意。
荣可可单臂支在阳台护墙上，托着腮，貌似在看楼下来往的学生，实则注意力始终放在身旁的于忘安上。后者细微的神态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如此细致地观察着于忘安，像是要将之烙印在自己眼中。
不对，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盯着她的脸看？
你不言我不语，各怀心思的二人持续沉默，直到荣可可率先意识到不对。她不断在心中诘问自己，脑海中的思绪顿时乱作一团，紧盯的视线也立刻收回。
同时悄悄翘起自己的右手五指，虚握几下，仿佛正回忆着于忘安手心的触感。然而又猛然背起手，连带整个身体僵硬地绷直，接着悄悄退后两步。
「我感觉有点冷了，要不咱先回教室吧？」
背后紧握的手心已沁满汗水，荣可可在这时硬着头皮说道。她的理智似乎重新占据主导，正拼命地克制心头的冲动，已不敢再同于忘安独处下去。
「……也行。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于忘安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对荣可可的异常毫无察觉。她转过身来，向荣可可伸出左手。
她们之间顿时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于忘安抬着头，盯着荣可可的脸看；荣可可低着头，盯着于忘安的指尖看。于忘安伸手的动作是如此之自然，甚至让荣可可下意识地想将之握住。
接下来的几秒后，双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于忘安僵硬地放下手臂，手忙脚乱地重新将口罩戴上，完全遮住脸之前，隐约露出脸颊上的红晕；荣可可则硬是绷住了马上要抬起的手，急忙背过身去。
此时的教室恰好无人进出，荣可可便抢先过去，咔嚓一声打开教室门。离晚自习还有十来分钟，教室里略显嘈杂，已到的同学在这时抬头看去，见是荣可可，有几人便打起招呼。
「可可，晚上好。」
「大可老师，这周末怎么没来组排？给你发好多私信都不回。」
「晚上好，」荣可可佯装冷静，「这两天比较忙，没看私信，不好意思啊。还有，你不是嫌我菜吗？我不来，你们不是正好上大分？」
「上分事小，快乐事大呀，没有你给我们喂饭，我们这游戏打的都不习惯了。」
「去去去，尽损我。」
荣可可露出招牌的外交用笑容，可若熟悉她的人细心观察她此时的表情，便能发现她微微颤抖的嘴角，暴露出其内心的不平静。她将书包取下、抱在身前，螃蟹般横挪脚步，机械地向自己的座位靠近，像是在挡着身后的什么。
事前嘴上说得漂亮，什么「包在我身上」，可惜临场发挥不尽如意。荣可可的动作与神态都太不自然，很难不被人注意。
「可可？你身后是？」
平日里和荣可可很熟的某位女同学，在这时开口问。这位女同学坐在教室右侧的过道边，而荣可可的座位就在她身后。
「啊，啊，这是……」
脚步陡然停住，书包赶紧扔到自己桌上，空出的双手则赶紧探回身后，脸上写满紧张，活像是在护仔的老母鸡。荣可可满头大汗，一时说不出话。
「藏什么呢？」女同学注意到荣可可的窘迫，看乐子的心情顿时难以抑制，冷不丁地伸手揽住荣可可的腰，往自己怀里拉。
「别——」
「让我看看。是——？」
身后的某人就这样暴露在众同学的视野中，而在此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地停滞一瞬。
「是，是……于……忘安？于忘安同学？」
女同学的语调忽然低了许多，明明是在对人说话，听起来又宛若梦呓。仔细再看，这位女同学的瞳孔中似乎失了高光，眼神里透露出浓浓的迷茫。
没有荣可可的遮挡，于忘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想了想，朝那位女同学微微点头，就算是作为打招呼的回应了。
「奇怪……？」女同学缓缓松开荣可可的腰，后者赶忙逃出，推着于忘安坐回到位置上，「于同学是有这么……矮的？」
「欸呀欸呀！你真不解风情！」未待于忘安开口，荣可可就将女同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一直对自己的身高很在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是吗……？那……对不起哦，于同学。」
「没，没事的。」于忘安干笑两声，只挤出三个字作为回应。
女同学道了歉，但仍感迷茫，盯着于忘安的脸看，「可……于同学，你怎么……在教室里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空调开着呢，不热吗……？」
「她感冒了，这不是怕传染同学吗？」荣可可抓住前排这位女同学的两肩，硬是给对方扭了回去，「好了好了，快上晚自习了，别让班主任看到我们还在闲聊。」
「哦……」
女同学梦游似的回应道。
看来，眼镜的认知模糊功能有在正常运作，但这不意味着于忘安就能放松警惕。如果被人近距离持续观察，或者不慎被碰掉了眼镜，都有暴露的可能，她俩必须时刻绷紧神经。
于忘安在位置上坐稳，马上解下书包，从包里摸出最长的那本物理教材，立在桌上打开，把自己的脸藏在里头。她仍隐隐感到来自他人的视线，但只要他这样装蒜下去，尴尬的就不会是他。
短暂的几分钟度日如年，广播喇叭里响起熟悉的旋律，昭示着晚自习的开始。嘈杂的教室里逐渐变得安静。
咔嚓。
而这份安静很快又被突兀的开门声打破。
于忘安仍把自己的脸埋在书本里，她不敢抬头，也无需抬头去看。不用想，来的肯定是班主任老师，这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人非常敬业，每天晚自习都会来教室里巡视几圈。
老师的皮鞋踩在教室的瓷砖上，咔哒咔哒的声音回响在教室里。在此期间，脚步声由门口到讲台上，又从讲台回到门口。
咔嚓。
门又被打开，看来班主任老师是要走了。于忘安松了口气。
「于忘安来上晚自习了吗？」
悬着的心还没放下一半，就又被提上嗓子眼，班主任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差点把于忘安的魂儿都给吓没。她手支着书，身体趴在桌子上，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回到：「老师，我在。」
她用力挤着嗓子，所以发出的声音很是沙哑。
「来下我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