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不停干呕的易梦首先蹒跚着下车；于忘安则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跟在她身后。
「师傅，多少钱？」
「诶呀，真的神清气爽。叔叔我今天高兴，算你们便宜点儿吧。」
「……您高兴就好。」
司机师傅报出比预想中便宜不少的价格，然而于忘安并未因此感到开心。
过于刺激的高速和频繁的转向，已经把易梦折腾的够呛，于忘安自己也心有余悸。之前，在狭窄的小巷里来回穿梭时，车头险些以50码的速度撞上路边的树墩。于忘安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已在天堂的父亲。
「呕——」
「她怎么了？」
司机伸头出窗外收款，望见此时的易梦。于忘安苦笑着开始扫收款码，「没事，只不过我妹妹晕车。」
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心里没数吗？于忘安真的有点想找这位司机索要精神损失费，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司机师傅确实完美地完成了她们的需求。
电视台的那帮人，根本追不上她们。司机大叔不愧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司机，各种岔路小路烂熟于心，在巷子里兜了几个圈子，就把那辆面包车远远甩开，连她们的尾气都闻不着了。
「多谢惠顾啊小妹妹，下次有这种事儿，记得还叫我，绝对给你打折。」
「哈，哈哈……那就承您好意了，再见。」
「再见，」出租车的引擎声再度响起，「对了，我昨天有看到过你的电视节目。支持你呦，加油！」
留下耐人寻味的话语，车窗随即合上。于忘安的动作瞬间僵硬，目光追随着逐渐驶远的出租车。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她接着转头看向易梦，「阿梦，很难受吗？要不干脆去厕所吐了吧。」
「没事，呕——呕咳咳，没事，没事的，我缓缓就好。」
脸都有点儿发青了，很难说是没事。于忘安轻抚着她的后背，接着默默打开手机的照相APP，对着远去的出租车对上焦，拍下了车尾的牌号。
做完这些，她蹲在易梦身边照看着，直等到后者脸色稍好些，才松了口气。
「还晕吗？要不回家休息？」
「没事了，于姐姐。」
易梦摇晃着站起身，强挤出笑容，有些生硬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脯，「走着走着就会好了。接下来要去哪儿？」
「真没事？」
「真没事。」
于忘安按住对方的双肩，眼对着眼盯了好几秒。易梦不停眨眼，露出很无辜的神色，令于忘安撇了撇嘴，随即放开手。
「感觉有哪儿不对，就随时和我说。」
背过身去，望见人挤人的步行过道，还有满目的霓虹灯光。眼前有栋似乎很繁华的商场大楼，大楼上挂有缠绕着灯带的招牌，亮着「乐汇广场」四个大字。
易梦挪着步子，站到她身边。她瞟了眼易梦的脸，收回视线，观察起周边的人群。今天是周六，双休的下午总是商场周边最热闹的时候。自从于忘安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就格外在意来自他人的视线，人山人海的商业区总让她感觉不舒服。
但要买衣服的话，于忘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里。她住的公寓楼下倒是有些廉价的小店，如果是买她自己穿的衣服，她肯定会买便宜点儿的；但既然是给易梦的，去那类小店就差了点儿意思。
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
习惯性地拉紧头上的兜帽，带着易梦走向商场大楼前门。背上痒痒的，让于忘安不太舒服，总感觉有人在看她。事实也确实如此。
客观地看这俩人的组合，两个一米五左右的小女孩，其中一个穿着缝的歪歪扭扭的破烂衣裳；另一个在明显不合身的大衣下套了件白色的病号服，甚至还踩着拖鞋。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惹人注意。
于忘安也明白这点。可就算先回趟家，也没什么正经衣服能换，又肥又大的棉袄并不比病号服背眼多少。在快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她才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解决家里的穿衣问题。今天便是这个日子。
乐汇广场的商场大楼，负一层以前她是去过的，就是橘猫咖啡的所在地；一楼是3C家电区，二楼和三楼都是服装区。
「土豆，茄子，白菜……」
「怎么了？」
「没事阿梦，别在意。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冷静的诀窍。」
这是她爸以前教给她的诀窍。如果因面对人群而紧张，就把周围的人当作地里种的菜。蔬菜没有任何侵略性，不会突然跳起来打你的头，你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必在意它们的存在。
她现在就身处农田的正中央，周围除了易梦，都是快要成熟的菜。她踩上自动扶梯，易梦紧随其后，二人向着楼上的服装区移动。可直到真正踏上二楼铺着的大理石地板，于忘安才意识到某个很重要的问题。
去哪儿买？买啥？
于忘安当然对女性的装束毫无研究。不如说，她若真的在此领域有所建树，那才是不正常的。
而且就算是男装，于忘安也没有几次独立购买的经验。他衣柜里的衣服大概有两种，一种是他妈在网上帮他买的，还有一种是他妈在线下帮他买的。她在线下购衣这方面很缺乏经验，急需一位领路人。
「阿梦，你认识这些牌子吗？」
于忘安戳了下易梦的肩膀，指向过道两侧的各色服饰门店。
「什么？」
易梦侧过脑袋，双眼清澈无比，也没再接着说话，基本是直接把「我不知道」写在了脸上。
想来，以易梦之前在亲戚家里的尴尬处境，也接触不到什么质量好的衣服，她对这方面的了解恐怕和于忘安半斤八两。
失策，完全的失策。
于忘安靠着过道边犯起了难，易梦则略显局促地站在她身边，时不时左看右看，显得很紧张。今天这回，没太过脑子就直接来了，结果在场的两人对搭配、款式、时尚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干脆就这样随便挑个店进去，让店员帮忙推荐？
有被狠狠宰一笔的可能。只是，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可想。
「……呦。好久不见。」
正当她低头思索时，面前的灯光忽然被阴影覆盖，好像有谁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光线。对方打招呼的语气很是轻微，隐约透露出其中几分尴尬的情绪。
农场里的大头菜和她搭话了。她茫然地抬头，看见那张清秀又熟悉的脸。
「大可老师？」
「我就想着会不会是你，毕竟头发太显眼了。」
来的居然是荣可可。自从12月9号那天，临泉二中被巨龙灾兽破坏之日起，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同桌小姐。此刻在商场巧遇，于忘安的表情陷入短暂的呆滞。
「你怎么在这儿？」
「……学校都停课了，天天在家呆着闷得要死，还不许我出门逛逛吗。」
「倒也是。」
荣可可看似态度与往常无异，出口的语气却格外轻，配合上略缓一拍的回应和过分克制的表情，反倒是让于忘安嗅出股若有若无的幽怨味道。
「你这几天？」
「住院，刚出来。」
「果然。我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了你的录像，也有你在医院里接受的采访节目，」荣可可的视线停在于忘安的病号裤与拖鞋上，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你是，那个，魔女？新闻发布会和节目里都是这么说的。」
「呃——嗯。说来话长，有时间会和你解释。」于忘安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吧，」荣可可的态度一反常态的乖巧，居然没再作任何追问，「对了，这位是？」
荣可可的视线移至身旁的易梦，后者赶忙低下头，不敢和荣可可对视。
「这是，这是我表妹，」于忘安心里慌张，但在遇到荣可可的那一刻，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赶忙打圆场，「她叫易梦。阿梦，这是我在临泉二中的同桌，姓荣。」
「荣姐姐好。」
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原因，易梦的言行都显得怯生生的，活脱脱一副社恐样。
「你好。」
荣可可简单回应，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易梦身上那件破烂的初中校服，很快收回目光。
对了。看着易梦和荣可可的互动，于忘安突然想到。
买衣服的导购有着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