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海洋的恩惠将与你我同在,神谕将不分你我,不分种族地传播到大海和陆地每一个信者的角落,祂的伟岸和仁爱永恒且不朽,祂的救赎和希望永世长存。”
主教的声音回荡在尚且坚固的哥特式建筑中,温柔地怀抱着每一个寻求个体存续的迷茫者,当那一份又一份颜色怪异但足矣饱腹的食物端在自己面前,以往受过的苦难已经不值一提。
信徒接踵而至,同胞情同手足,一切美好得和存在于传说中的天使之城没什么两样。
而这天堂建立在刀尖之上,祂口中的同胞在审判庭的利刃和威压下选择无动于衷。
在原本的历史中,伊比利亚的海岸边将迎来岛民的堡垒,海洋与陆地的航道在几十年后终于再度得以链接。
而这个故事并没有发生在已经被歪曲的大地上,但审判庭的行动有增无减。
——又一座摇摇欲坠的教会倾覆于伊比利亚的土地上,又一个主教在散播最后的神谕后化作灰烬。
周而复始,不得不为。
这样的事情多了,信仰的根基亦摇摇欲坠。
“假的,都是假的!说什么祂能拯救一切!说什么我们将共享彼此的姓名成为更伟大的存在……如果真的像教士老爷说的那样!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看啊!”
信徒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形状扭曲且光滑的蓝色触肢伴随着他的颤抖指向火海中的废墟。
“我,我受够了,他妈了个臭逼!审判庭也好!教会也罢!我们,我们从来都没得到过真正的救赎!”
失去了信仰的信徒一个接一个地散播着悲观的情绪,已经完成身体和心灵进化的同胞则和主教一同奔赴遥远的星辰之外。
哪怕是祂给予的一团可怜的意识。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依旧笃信祂的狂信者用暴力的方式回敬几个月前还“情同手足,更加团结和友爱,身体也更加强韧”的同胞。
“接受着主教大人的馈赠的你不配对祂指指点点!好啊,如果你们对祂动摇了,那就砍断你们身上与祂同在的象征!吐出祂赐予的食物!然后滚出去死!”
“对!把主教的馈赠给我吐出来!你们不配成为祂的信徒!”
“你们食的饮的都是海洋和祂的!主教老爷也确实让我变成了更强大的人!你们这些数典忘祖的败类!好啊!一起去死啊!”
那个终将跨越星海,互相包容的虚伪幻象在残酷的现实下被狠狠地踩上一脚,化作齑粉。
信仰依稀残存,生存仍将继续,只是愈发艰难而已,
到最后,支撑他们仍旧相信祂神谕的不再是空口无凭的信仰,而是一顿又一顿能够饱腹且加快转变成有鳞同胞的晚餐。
大部分坚持到现在的,应该都和祂的子嗣融为一体,成为同胞兄弟了吧?
伴随着这样的,作为海嗣不应该存在的困惑,有鳞的同胞们从相同的梦里陆续醒来。
…………………………
“你醒了,感觉如何?”
穿着和深海主教差别明显但事到如今依旧自称“主教”的女性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应该被称作是奇迹。
“呼嘶……教,教士老爷,我,我做了个梦,我听见……我听见海里的那个神真的来帮我们了,祂,祂张开大嘴一口就把审判庭的那些混蛋连带着他们的基地吞进了肚子……”
醒来的有鳞人眉飞色舞地阐释自己的梦,让他醒来的“主教老爷”却对故事内容不感兴趣,只是歪了歪脑袋,像是第一次看到海嗣那种生命那样打量着“有鳞同胞”。
“是个好梦,所以……咳咳……”
主教老爷清清嗓子,她想尽可能用直白形象的话语来询问自己的造物。
“你感觉到祂无穷的力量正灌入您羸弱的身躯了吗,亦或者,您是否觉得自己此刻和海岸上泛起的波涛产生了共鸣?”
坏了,这下连自己都听不懂了,乐。
但很显然,面前的伊比利亚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呼嘶……是啊,确实轻多了,镜子,主教老爷,能让我看看自己……”
“是的,没错。”
信徒的请求被主教轻易的打断,倒不是说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信徒会被自己崭新却又和有鳞同胞有明显区别的外表吓到。
那些人见过更恐怖的东西,相比之下,另一个世界的海底居民居然长得有些眉清目秀。
只是,比起看看自己的相貌,还是让信徒用小小的钥匙自己推开,窥见门后的禁忌更加有效。
“恭喜你,祂虔诚的信徒,看看您的手臂,看看您愈发有力的呼吸,这正是祂得以注视您的证明,我们其他的同胞也正在祂的注视下完成升华和蜕变。”
教士挥舞着手中的权杖,信徒下意识地单膝跪地,倾听来自祂,来自“大群”的神谕。
“尊贵的使者已经允许了我等谦卑的召见,祂将带着海洋最为深沉的怜爱等候我等,在觐见祂的威容前,继续虔诚地祈祷吧,祈祷祂的恩惠,感恩祂带给您的一切。”
一块粗布支撑的宽大长袍披在了信徒宽大的背鳍上,在足够虔诚的仪式之下,信徒终于对自己的信仰坚信不疑。
“去吧,把这件袍子披给我们的手足兄弟,一起分享祂的恩惠,记得要一起虔诚地向祂表达感谢。”
“我,我知道了……谢谢教士老爷,你,你是个好人……”
至于其他的信徒如何看待“海嗣”的全新形态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比起这个日后要解释的事情,现在——
“终于把这个可怜的蠢蛋打发走了,唉!”
确认了信徒已经走远,主教叹了口气,摘下了衣服上的兜帽将自己一头蓝绿色的长发从这身教条的服装中解放出来。
“虽然损失了好几个海嗣,但实验终于是有进展了,羽中到底在干什么?跑到荒域去了?”
和羽中的通讯依旧处于失联状态,自己也因为实验的特殊性并没有联系其他人的方式。
“算了,这样也好,没人打扰的实验场地可是多少科学家梦寐以求的事情——等等我啥时候多了个这么奇怪的设定?”
抛下主教身份的子言小姐自言自语着将目光盯上了实验场的角落。
不太纯净的结晶体成箱地堆放着并散发着迷样的光芒,子言随手拿出了一块品相最为完好的结晶反复观摩。
“将源石中的信息反编译后再重新定义为以太物质,老天,这事儿看着可比将海嗣和人类改造成鱼人族疯狂多了。”
这种事情放在他妈的OTL社会是妥妥的反人类主义罪行,牢狱之灾甚至是吃花生米都是大概率事件。
“嘶,但是,总不能让这些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生命去信仰一个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啊。”
要么让错误的存在强行信仰一个新的神明,要么让正确的存在自然信仰他们该去信仰的神明。
前者简单残酷且难度并不逊于后者,好在现在的海洋暗潮涌动,原生的海嗣再无法掀起什么波浪。
“除却地脉环境和艾欧泽亚有所差别,请神仪式的主要准备,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那块不纯净的结晶体在子言紫水晶般的眼眸下缓缓竖立于其手指尖,如佐迪亚克的结晶班旋转,崩裂,幽暗的光辉最后化作和紫水晶瞳孔相同的颜色,不属于泰拉任何一种已知文明的能量汇聚在小小的晶体中央。
分裂,破碎,结晶,重组,编码,重构,源石对异世界的记忆从无到有到熟练掌握,最后以镜面般的平静默许了这场转化。
“信徒,还远远不够……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和那个什么审判庭正面冲突了啊……”
==============
海嗣的神殿,前文明的研究遗迹迎来了一位在这个时间点中不应该出现的,特殊的客人。
“按照时空信标提取出来的信息,这位……或许可以称呼为先生的先哲应该正在一座海底城市进行着他的伟大计划。”
巨大的培养缸前,被一众被称为塞壬的存在称呼为审判者的男人正等待着和这个世界最强大国家先哲的会面。
即便这场会面处处充满着不平等以及傲慢的味道,审判者还是对此做足了功课,以至于造物主甚至惊讶于他居然会对着枯燥无味的历史资料详细研读并将自己的见解加以录音记录。
“审判者大人,我们把您要的……人?额,带来了……”
全副武装的塞壬执行者型号押送着一个勉强可以被称之为人类的存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位“人类”所具有的战力可能甚至还不如这些量产型号上一枚小小的舰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复合型拘束具困在这里,和从未打过照面的人类来一场会面。”
审判者递给那些执行者一个眼神,装有巨兽“伊莎玛拉”的培养罐面前只剩下审判者和先哲两人。
“玛利图斯,阿戈尔先哲,人类学家及先史文明研究者,地幔遗迹第四考察队的核心成员,阿戈尔城市装置斗智场的设计者,同时也是深海教会的创立者,人类文明的罪人。”
男人对着面前环绕着怪异光带,整个身体如软体动物般泥泞但色彩斑斓的海嗣,准确而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的身份。
“几乎完美的介绍,可敬的先生。”
被称作玛利图斯的海嗣并不在乎身上近乎层层堆叠且每一样都无法用泰拉现有科技解释的拘束装置,用平等且平静的语气回应着审判者。
“只是最后一句话,我持保留意见,我将一切奉献给人类的存续,这是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思考后,我能给出的最佳答案。”
“海嗣”的面部,虹色的光斑规律地闪烁。
“毁灭正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并未亲眼所见这一切的先生您并不能理解,泰拉将会毁灭、海嗣得以幸存的未来。”
对于先哲的话语,审判者似乎不以为然,他只是循着玛利图斯的话语在沉睡的伊莎玛拉面前踱步,最后,步履停在了玛利图斯第一次和伊莎玛拉见面的位置,甚至抚摸培养皿的动作都和那位先哲完全一致。
“您说,我在听。”出于尊重,审判者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海洋的子嗣进化,生存,繁衍,祂和祂们用自己证明了这只有他们能做到的奇迹,从古今来,自宇宙形成以来的,进化最为完全,最为成功的生命——在我的引导下。”
玛利图斯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只有头部能行动自如的他努力地抬起自己的脖子。
“他们,离脱离泰拉这行将就木的坟墓本仅有一步之遥。”
“但是我们毁掉了这一切,对吗?毁掉了人类和泰拉得以存续的希望,对吗?我们毁掉了最接近成功的生命,对吗?”
审判者终于将目光从巨大的伊莎玛拉身上移走。
“这就是那个被誉为泰拉最强大国家的阿戈尔,继承了前代文明大部分遗产的阿戈尔所诞生的先哲,唉。”
三个突如其来的反问,悠长的叹息,却让面前被镣铐束缚的先哲浑身激起一阵恶寒。
“作为伟人,如果您的思考,怀疑和对真理的探求到头来却只有如此的程度,那只能说我的期待算是落空了。”
如此粗暴地打断一位老人的辩解仅仅是因为这荒唐的话语实在无法让同为学者的自己所接受。
就在会面开始前,这位审判者还只是想以学者奥斯塔,而非塞壬的领导者这一身份和这位对海嗣最为了解的存在谈一谈。
但现在看来,这位的辩解只能说是荒诞不经,其执拗也算的上是冥顽不灵。
“我不知道您对成功的生命如何看待,但我知道一件事,就是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想成为您口中的成功生命,哪怕这样的成功生命最终会躲过你口中那毁天灭地的灾难。”
审判者关闭了环绕在自己身旁的投影。
“就把这海嗣的神殿,巨兽伊莎玛拉的身前当做是您发明的斗智场,现在,作为反方辩手,我以学者奥斯塔的身份来驳斥您,阿戈尔的伟大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