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就算聪慧如您也不可能拥有看向过去的眼睛,但我姑且认为。”
审判者奥斯塔的摊开双手,目光对着非人的存在,丝毫不惧,侃侃而谈。
“最精巧的思辨在于全方位地看待问题,全方位地看待问题的最好方式是换一个角度和方式去思考。”
“那是因为您未能设身处地地站在人类文明的立场,您并没有经历过看到那一切后的挣扎和迷茫。”
先哲控诉着奥斯塔的不敬和曲解。
“在痛苦的挣扎和自我的迷茫后依旧选择了这最坏方式的您,依旧可以说是一位武断而不进一步思考的庸人。”
“当然了,没能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并非完全是您的过错,对于这片大地而言,对事物穷尽到极限的认识决定了一个人能够穷尽的思索,不能用我们的眼光去代入到另一个未能成长起来的文明。”
奥斯塔双手插兜,顺带换了口气——这地方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就像你们阿戈尔对待这个世界其他文明那样,我们对各位的态度何尝又不是一种傲慢。”
“您似乎在为我的陈述进行自证,既然如您所说,那您更应该理解我,支持我而停止您对祂的迫害,趁着最后的初生没有被各位完全消灭,趁着养育子嗣的海水尚未全部被净化得无法生存任何生命,停手吧。”
他依旧相信海嗣是解决文明存续的唯一良药,祂的语气中透露出恳求和无奈。
“如天堂支点般强大的兵器都未能阻止的,收割文明的幽灵,在我的思辨范围内,我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
“那么您的想法是否考虑了占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意见?还是说您和您不过几千人的深海教会擅自证明了自己能够代表这片大地绝大多数的人类?亦或者,你觉得能够被称为完美进化的人类存在,只有身为海嗣的您?”
如果没有那个拘束具的话,奥斯塔是有点想将这海嗣举起来的。
“兵器,应该为人所用,而不该让人为兵器所用,您对待人类文明,对待科学精神的态度也未尝太轻佻了点,‘哲学家’。”
“您原本有能力,也有时间让海嗣成为被人所用,阻拦末日的兵器,就像现在我所做的那样——就在前天,我的同僚还在考虑着是否应该让海嗣在防御远程打击的基因突变进行进一步的特化。”
玛利图斯接下来准备的一切辩词在审判者绝对的科技碾压下苍白无力,但作为活了几百年的研究者,哪怕已经理屈——
“你们完全地解析了巨兽……难以置信,但这和我们将面对的灾难相比依旧渺小,灾难对于发展到任一高度的文明来说是平等的。”
“唉,说到底不还是认知问题?奥斯塔,这种辩论毫无意义。”
审判者同僚的声音从双方头顶的平台上传来。
“毫无意义但是很有参考价值,虽然结果令我失望,以及,安洁,我没有允许你进来吧。”
“好吧,我只是来说一声,待会你的辩论结束以后回主试验室一趟,就这样,不打扰你了?”
慵懒的声音伴随着拖鞋胡乱的踏地声渐行远去,搞不懂为什么这种事情不直接开通讯。
“抱歉,我的同僚都是些不怎么有紧张感的人,大底真的像您所说,灾难未曾降临在我们头上。”
“可您的眼神不是如此告诉我的——而你,即便亲身经历过毁灭文明的末日,你依旧相信人类。”
辩论的节奏在中断后居然回到了正轨。
“认知,我和同僚多次重复这个观点,科技发展的程度影响人类的认知,而我们的认知足矣傲慢地俯视泰拉的文明,包括您曾经的故国在内。”
白袍的研究者往后退了几步,接下来,伊莎玛拉的巨大培养罐周围,深蓝色投屏以极快的运算速度对内容物进行着计算和分析。
“考虑一下吧,阿戈尔的先哲,是想用自己依稀残存的理性协助我们的研究还是用自己扭曲怪诞的身体‘协助’我们的研究,我会给您考虑的时间的。”
审判者露出一副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情报的表情,开始准备草草地结束这场没有实际意义的辩论,即便辩论刚刚走向正规。
“你相信泰拉的人类,但您对待这片大地本身的轻率,又何尝不是毁灭者的作风?”
先哲没有给出审判者明确的回复,面对远比前文明更加先进的计算阵列,它表现的更加泰然自诺,不知是一种学习还是不屑。
“出色的反击,阿戈尔的先哲,如果您的进攻围绕文明而并非海嗣本身,那么话题会有趣的多,现在,我们继续吧,虽然我觉得辩论没什么必要了。”
男人盯着全息屏幕,用双手不停摆弄着一个又一个弹出的界面,那文字不属于泰拉已知的任何文明。
“海水沸腾,大气消失,天空的卫星坠入黑暗走向虚无,曾高悬白昼的恒星于瞬间膨胀,燎原的烈火如法厄同的战车般肆虐在星球的表皮,直至自内而外化作宇宙中的黑色尘埃。”
奥斯塔以研究者而非审判者的语气将一万三千年前的事情一言以蔽之。
“无数研究人员的努力付诸东流,当阳炎般的天灾坠落在海平面上,当兵器可以肆无忌惮地蒸发一片海洋乃至一个星球,我发现我们在境遇上也不见得有多么的不同。”
“穿越了无数的世界,抵达了无数个终点,我们所做的一切很简单,以人之躯延续文明,尽己所能。”
“亲身经历而非时间的一窥,但您不属于前文明,并且……”
玛利图斯努力地望向其中的几块投影屏幕。
“你们,你们完成了阿戈尔耗费几百年都未能完成的,海嗣全基因组的解析,你们到底是什么存在?”
“兴许正在砍伐文明的存在和我遭遇的是同一个物种,万物皆有可能,不是吗?”
审判者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笑,虽然这笑容有些苦涩。
“先哲阁下,事实上,我也不想如此咄咄逼人,我甚至对海嗣几近完美的进化抱有肯定。”
“只是,它们不像兵器,更不能在我们的视角下被称作是人类,我希望您明白的是——海嗣不应该是一种‘人类’,就这么简单。”
“那些被您那超脱时代的武器毁灭的城市和里面的人类,对您来说并非人类?”
“换做任何一个人指责我的行为我都会表示抱歉,唯独您不行,因为深海教会的行为似乎和我所为并无二致,如果让我选择,我当然不会选择以怪物的姿态死去,况且,在您的带领下,阿戈尔到底有多少人是人类?多少人是怪物?”
造物主平等地创造一切,审判者平等地审判一切。
“当我的同僚潜入海洋深处的时候,大部分的阿戈尔城市都已经沦为了海嗣新的育生池,在这种时候,局部清理程序已经没法辨认海嗣物质占绝大多数的城市究竟是否有活着的人。”
“我只能以一个研究者的理性来做出审判,公平公正,并且尽可能保护普世价值里绝大多数认同的‘人类’,先哲阁下不知道有没有算过,自从你变成了这般模样后,有多少曾经的同胞因为你的深海教会而死?”
“如何,现在要考虑一下,我刚才提出的合作事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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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哲被实验机关的塞壬押了下去,要想让这位先哲想开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位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安洁,研究进展如何?”
“这也正是我找你要谈的事情,先说进展。”
安洁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小型培养缸面前的全息屏幕。
“我们将用于构筑安蒂克丝意识的程序成功地植入到了构建海嗣这一生命体系的源代码中,在前几次强行融合实验中,海嗣对于塞壬外置装甲和心智碎片的融合率超过了60%。”
安洁的语气中并没有表现的很高兴,这和她创造出安蒂克丝,也就是塞壬的表情大相径庭。
“唉,问题就在于剩下的40%,你也知道,塞壬和海嗣虽然拥有诸多相似点,但实现自主活动的逻辑截然不同,软件工程学和生物学的差别……额,无所不能的审判者大人应该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