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的某个晚上,伊比利亚沿海某城市遗址)
“呼嘶……主教老爷,实不相瞒,这图上标的大多数城市,我,我都认得……”
在主教引导下进化得和海嗣这个物种没什么关联但依旧觉得自己是有鳞同胞的男性毕恭毕敬地向主教展开杠杠找到的地图。
“还不习惯新的身体吧,这是向同胞转化过程中必要的阶段,如果觉得不太舒服的话,那有张床,坐下来慢慢说。”
带着他们一次又一次躲开了惩戒军和审判庭搜捕的“主教老爷”右手指了指那张还能被称之为床铺的东西,而仅仅是一个正常的礼让行为,就让这年过半百才得到进化机会的老先生感激涕零了。
“谢,谢谢主教老爷!我,呼嘶,我一定会将我知道的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老爷。”
“那就麻烦您了,同胞,为整个族群指引新的方向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希望还请尽可能详尽地说明。”
城市的残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喜怒无常的海风之中,残破的窗口灌入忽强忽弱的风中发出报丧般凄凉的呼啸声,主教倒吸一口凉气,将路边随手找到的,打满了补丁的窗帘布披在自己和信徒的身上。
“若不是这城中间的雕像还没坏的彻底,我还真认不出来望海镇的模样了。”
“望海镇?这是我们现在脚下这城市的名字?”
“曾经是,主教老爷,以前这里汇聚了最顶尖的水产业,还有几乎人手掌握200余种海鲜烹饪方法的厨子,现在,呵,连审判庭和惩戒军那些魔鬼都不愿意在这里巡逻。”
信徒咂咂嘴,又乐此不疲地给主教老爷介绍这地图上别的城镇。
“这里是盐风城,不久前刚被审判庭抄过一次,以前还算是个暴发户城市呼嘶,现在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和行尸走肉一样……”
“还有这个,岩湾镇,以前有个和伊比利亚之眼差不多的灯塔,离这里不远就是格兰法洛——啊,主教老爷这个应该知道。”
“这个是秘港,伊比利亚大静谧以前的巨型战舰基本上都是从这出来的……”
“这是礁石村,我认识几个从这里面逃出来的同乡,后来那群千杀的惩戒军发现了主教据点,活下来的同胞十不存一……”
在得到了几乎所有教徒的信任后,主教大人终于可以拿出笔来记录这些城市的概况,而信徒们对此毫不在意。
被审判庭逼迫。最后无奈地吞下海嗣成分的可怜人中可不乏科学家,诗人这样的人物。
“老爷,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基本上能被叫出名字的村镇已经没几个了,大部分人都是围绕着教会重新盖几个勉强能住人的破房子,喝的都是审判庭固定配方的救济,这老地图上标注的城市,包括王城在内十有八九都在水里面嘞。”
虽然一开始确实只是一场粗劣的演戏和配合,但事到如今,主教也开始对自己下意识的语气和行为感到习惯。
“这是什么地方?”
“啊,啊,这里,主教老爷,唉。”
“您看起来很不愿意提及这个地方,同胞。”
“不不不呼嘶!主教老爷!我说过我会毫无保留,只是,这个地方,我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信徒表情复杂地指着标注“普利玛维拉城”的位置。
“以前这里,聚集了很多有鳞和无鳞的同胞,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老爷,后来被惩戒军连人带着城市铲了个稀巴烂……到现在还有惩戒军和审判庭的人在那里。“
主教也跟着长叹一声,将信徒空闲的右手抚在自己的双手掌心。
“他们都是为了族群,为了同胞能够在这片大地获得生存的机会而死。他们的灵魂永远不灭,万世长存,直到大地被海洋遮蔽,直到族群仰望天空,飞跃星荚。”
“有教士老爷这句话,同胞们一定会在星海的尽头感激老爷的……不提了不提了,教士老爷,再给你指一下这——”
“足够了,同胞,谢谢。”
残破的地图被主教卷成筒状递交给唯一在场的信徒。
“今天就到这里了,这座城市……也没有存活下来的同胞吗……”
回应他和她的只有来自地平线的风息,凄冷而毫无意义。
……………………
“教士老爷!我们,我们没听错吧?”
“我去袭击审判庭和惩戒军?真的假的?主教大人不会疯了吧……”
“……呼嘶,先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我们只需要遵从先知的引导就好,唉!”
这场集会发生在三天前,一群“和海嗣这一物种完全不搭边”的有鳞人聚集在破败的教会大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主教老爷近乎发昏的命令。
“我的手足同胞们,是的,我很庆幸,各位也没有听错,不过纠正一点,不是我,是我们。”
即便如此,信徒们依旧用自己的实际行为来表达自己的焦躁和不安,先知发狂了这样的论调不绝于耳。
更多的信徒则是齐刷刷地跪伏在地,认为自己招致了海神的不喜才导致先知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仁慈的老爷啊,如果我们做错了什么,请惩罚我,但是,唯独不要把我们送给审判庭的魔鬼啊!如果,我们落到审判庭的手上,我们,我们就全完了……全完了!”
对于这些没有精神的信徒,主教……确切说主教那幅皮套下面的真实人格子言F小姐属实有些难蚌。
“他妈的,不是说这群教徒甘愿为了进化和升华而死吗,怎么一个个变得这么酒囊饭袋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何况……”
气也没用,对这些神棍就应该用神棍的方法交流。
“子言啊子言,你再坚持一下下啦!等到实验结束就赶紧回卡西米尔,再也不回这里了……”
打气结束,子言将自己的本体收进教士老爷的皮套当中。
“难道说,诸位同胞是不相信先知和海神的指示吗?亦或是因为手足的分崩离析而对未来感到恐慌和迷茫了?”
声音不大,但是只要自己还身居主教的位置,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有震慑力的。
“岂敢不信任先知!只是……只是,同胞们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损失了!”
“有鳞的同胞,已经许久未曾听见海神的声音,沿岸的先知十不存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去袭击审判庭和惩戒军,还要去那个普利玛维拉城,只怕,只怕是去送死啊!”
“就是这样!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向该死的审判庭,向该死的伊比利亚宣告,大海没有消失!海神一息尚存!无数个同胞手足在审判庭残酷的镇压下依旧完成了无鳞到有鳞的自我进化!”
主教从自己的位置上猛地站起并用自己的长袖指向在场的所有同胞。
“而审判庭和惩戒军不一样!他们以为海洋再也无法孕育出子嗣和同胞了!他们在为自己赢得的胜利沾沾自喜!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机会去拯救那些在审判庭治下受苦的同胞们!那就是现在了!”
“是啊,我能感觉到……呼嘶!我能感觉到!盐风城,潮石村……我们的手足兄弟正在受到非人的虐待!”
不同的声音陆陆续续出现在台下的同胞当中,残存的集体意志让他们依稀能察觉出仅存同胞的方向。
“如果此行是为了拯救他们,为了海浪终有一日能摧拉枯朽地冲毁大地,为了族群能够在进化的浪潮中得以升华,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和伊比利亚的魔鬼抗衡到底,算我一个吧,我与审判庭的杂碎……不共戴天!!!”
一位完成了进化的“海嗣”以直立的方式走向台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虽然直到现在,大部分信徒依旧没能察觉到,自己升华的存在和海嗣这一物种大概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先知都说没问题了,那我们……唉!”
还是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情愿的,不情愿的,上了贼船,都没得选。
“当然,我不会让手足同胞们白白地暴露在审判庭的眼下,教会已经无法承受袭击带来的巨大伤亡,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同胞毫无意义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们是兄弟姐妹,共患难是理所应当的。”
“请大家放心,计划既已经提出,那我,自然也是做足了直面审判庭怒火的准备!告诉所有被残害的同胞们!先知和海洋从未放弃过他们!”
教会的讲台内,一颗象征着召唤师的灵魂结晶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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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玛维拉城的深海教会窝点即便已经不复存在,这座城市勾结深海教徒的帽子也不会在短短一两年就被摘下来。
惩戒军24小时不间断的巡逻和变成审判庭长期巡逻的重要地点明示了这一点,不知道这是在表达消灭深海孽畜的决心还是在表达自己对深海教徒死而复生野火难尽的恐惧。
“喂,咱们大队有多久没看到海嗣爬上岸了?”
“小三个月吧,我就听说半个月前格兰法洛那出来过一波,很快便被赶回去了。”
两个惩戒军的新兵望着出奇平静的海面陆续打了个呵欠。
“我居然会困……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那不是挺好?这样一来咱们队长申请退役的事儿终于能有着落了。”
“你们两个!”提着提灯身着制服的审判庭成员很快在一群惩戒军中找到了切切私语的新兵。
“是!审判官大人!”
审判官盯着这两个刚调到普利玛维拉城的惩戒军新兵,面带愠色,相当不满。
“哼,想得倒是挺好,因为很长时间没看到海嗣就觉得海嗣被消灭干净了?正因为惩戒军和审判庭里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才让深海教会扎根在伊比利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别想有的没的!听懂没!”
“是……审判官大人……”
“听不见!大点声!这么小声还想在惩戒军待着!”
“是!!!!审判官大人!!!!!”
两个新兵吼出了自己能吼出的最大的声音,审判官这才带着叹息,提溜着提灯往海岸那边去了。
“那啥,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讲讲我最近脑补的事儿……”
“咱这破地方有什么可以脑补的?哥伦比亚驮兽商人卖的书把你的脑子烧坏了?”
“哎呀听我说完,你说,这海嗣的肉如果做熟了吃,是不是就不会变成海嗣了?”
“你要再说下去我就要把大审判官喊过来说你是异教徒了。”
另一个惩戒军士兵对这种玩笑显然不感冒,他在严肃地说出上面这句话后保持了沉默。
“额,别急别急,我就是看了那个哥伦比亚最近弄出来的什么科研成果看多了……消消火消消火……”
“我倒没什么,但是如果你这话让审判官们听见了,怕是他们的怒火就会和不远处海面上正在形成的龙卷——不,是已经形成的风暴气旋那样升腾和爆发。”
“想不到,你你你还挺有诗意的?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是莱塔尼亚的诗歌集还是维多利亚的词?”
“什么诗意?我只是将我看到的东西描述了一下而已?”
“看到的东西?等会你说你看到什么了?”
两个惩戒军新兵缓缓地将视线转向远处,不远的海岸边上,头顶一整团天灾云的旋风跃出海面,低沉的吼声伴随冲天的云柱一同袭来。
而这团旋风的始作俑者,一只长着两对羽翼的巨大羽兽发出和大静谧截然相反的刺耳尖啸盘旋在天空,最后张牙舞爪地飞向这座城市的最高处……